渔沟中学杂忆三(A)

吴欣

<p class="ql-block"> 渔中细节(1)</p> <p class="ql-block">  渔沟中学校史,可追溯到清康熙32年(1693年)的临川书院。这已成定谳。比建于1902年的江北大学堂(淮阴中学前身)早200年。若论辈分,淮阴中学是渔沟中学重重重重孙子辈。说起这个,我简直摇头晃脑,仰天长啸,自豪之情,洋溢于脸上。 </p><p class="ql-block"> 1958年,中华大地发起“大跃进”运动,提出了全民“大办”、全民“特办”的号召,淮阴地区教育系统掀起了“大办教育”的高潮,先后兴办了淮阴师专、淮阴工专、淮阴农校、淮阴医专。渔沟中学乘着时代的东风,创办了高中,正式更名为淮阴市渔沟中学。</p><p class="ql-block"> 后来,大家都知道了,由于步子大了,悖违了客观经济规律,整个国家一下子集体迈入“三年困难时期“。撑到1962年底,淮阴师专,淮阴工专,淮阴农校,淮阴医专全部停办。可见当时办学的艰辛。在这样极端的情况下,渔沟中学依旧挺了下来,保有高中四轨制12个班、初中六轨制18个班的建制。文革以后,学校走上正轨,但缩短了学制,只保留初一初二、高一高二,十年之后的1983年才恢复高三。</p><p class="ql-block"> 历史上,从临川书院的私塾,到民国时期的学堂,从解放初期的初小到60年代的初中,渔沟中学,数变其名,几易其址,我们这一代人所看到的,应该是1949年定址定名的苏北淮泗中学、1952年易名为淮阴县渔沟初级中学的那个渔沟中学。</p> <p class="ql-block"> 1、上课铃声</p><p class="ql-block"> 按照50年代人的眼光审视,渔中校门,已经是属于高大上之列了。见过南京大学校门的人会发现,它的大门和我们的其实很相像,大不了多少。虽然,用现在眼光定夺,渔中的大门并不宏大伟阔,甚至有些嫌小。</p><p class="ql-block"> 渔中的大门,中间一个正门,两边各设一个耳门,正门由两扇对开门开合,两边耳门均为一扇门,四扇门均由钢管钢筋焊接而成。每逢假日,大门封锁,人员进出都得由左侧耳门通过。</p><p class="ql-block"> 题图所提供的大门图片,应该是80年代后仿建的,因为在我的记忆之中,大门上方似乎没有门楼。孩子们是可以从大门爬进去玩耍的。</p><p class="ql-block"> 大门内侧紧挨左边耳门,设传达室。传达室分为内外两间,外间空无一物,连个条凳也没有,内间,除了后墙上悬挂有一公私合营的棕色圆形挂钟外,仅一桌一椅一床而已。</p><p class="ql-block"> 传达室后墙外,竖着四根碗来粗细的木杆,形成一个梯形结构, 就像佛家浮屠,大约两层楼高的样子。这四根整木,顶部组装有一个人字形木板用来遮雨,木板下面悬挂着一口铜钟,铜钟的绳子延伸到传达室后窗,系在窗棂上。敲钟的人不出传达室就可以敲钟报时。</p><p class="ql-block"> 根据“铃敲里面<span style="color: rgb(34, 34, 34); font-size: 18px;">,钟敲外面”的说法,大家嘴里的渔沟中学门口的这口钟,准确地说,应该是“铃”,而不叫“钟”。是打铃而不是敲钟。</span></p><p class="ql-block"> 但大家异口同声说那叫钟,我们就以讹传讹吧。这口钟是有些年代的。细看它的颜色已由黄色变成灰色,和科教片《地道战》里高家庄村口的那口钟一个模样,只是型号小一些。每每看着这口钟,我就会想起“掩耳盗铃”那个成语,因为<span style="color: rgb(1, 1, 1);">我小时候读过一本《中国成语故事》,书内插图上的那个“铃”,也和我们这口钟长得一模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18px;"> 明代宋应星《天工开物》“冶铸”第八卷记载:“凡铸钟,高者铜质,下者铁质。”渔沟中学这口钟,据说是一种名叫“响铜”的金属锻造的。如此说来,渔沟中学这口钟,质量自然是属于“高者”之列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18px;"> 此</span><span style="color: rgb(1, 1, 1);">钟之所以挂得很高很高,到不是因为它的价</span>值不菲,怕被贼人惦记,其实只是为了避开建筑物的碰撞,声音可以传得更远罢了。每次我在家中,远远听到渔中的这带有节奏的钟声,总有某种电影桥段中那种宗教般神圣:钟声一响,惊起飞鸟一片。就像在巴黎圣母院附近。</p><p class="ql-block"> 在渔沟中学,上课下课的钟声是有区别的。上课铃是铛铛—铛铛—铛铛!一共四组24响,很是急促,在教室外的同学会不由自主地随着钟声跑进教室,哪怕是蹲在厕所的学生。真可谓,钟声就是命令!所以,一听到遥远的中学响起“铛铛!铛铛!铛铛!”,上学迟到的我们就慌了爪子,本能地撒开腿向学校狂奔。</p><p class="ql-block"> 而下课铃却是缓慢地一声一声地“铛——铛——铛”。按理说,随着这种缓慢的铃声,我们也应该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收拾桌上的东西。但事实往往不是这样,每当听到下课铃声,我们的一条腿已经伸到桌子外面,拿出百米冲刺的姿势,单等老师一句”我们这堂课就上到这儿“,就窜出教室。有很多时候,老师的话还没说完,有个别学生就已经到了教室外面了。为什么?除了坐得太累,想到外面活动活动筋骨外,有的也是因为要抢室外台球桌,有的是继续上一课间的跳皮筋,有的甚至就是单纯到外面追逐打闹。世上三样狂,学生猴子羊嘛!如若是第四节下课,我们慌里慌张,那多半是饥饿难捱,想早点吃上一口罢了。</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后期,电力供应充足了,学校在教室屋檐下联通布线、安装电铃。初装电铃那阵子,我怎么都不能接受那千篇一律的怪异声音,急促刺耳,能催发人的心脏病。很长一段时间,电铃一响,不管心理有无准备,我的心总要悸动一下。幸亏我年少体健,否则,会不会因此而住院做心理咨询,都是说不清楚的。我就觉得,那电铃只能设在军营一类的地方。学校里安装电铃,根本不是个合适地方。由于铃声都是一个样,很多时候,我坐在宿舍等着上课,铃响了,我却无法判断是下课了还是上课了。每次铃声响起,我还是要看看手表,确认一下时间。</p><p class="ql-block"> 毋庸置疑,没有了世代传承的敲钟打铃,学校就少了些许文化气息、文化氛围了。</p> <p class="ql-block"> 2、电话机</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电话对中国社会来说,还是一件奢侈品。不要说家庭安部电话,就是小一点的机关单位也没有能力养活一部电话。</p><p class="ql-block"> 我们渔沟中学是渔沟镇仅有几家的大单位,是有一部电话的。电话就安在校长室里。 </p><p class="ql-block"> 校长室在学校的第二排左手第四间。室内有三张深棕色的大办公桌子,那座机就放在第一张桌子上,黑色,墙上挂着两节大电池的那种,这种装置,也许是防着停电,也许是电话特需的弱电装置,我是闹不懂。</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这是第一代手摇式电话机</span></p> <p class="ql-block">  初到渔中,这“现代化“的工具我还不会用,搞不清楚是听筒放在上面摇手柄,还是把听筒拿下摇。摇通后,首先接电话的是邮局接线员,她根据你的要求再接到你所要接通的单位。渔沟邮局的老张夫妻是我父亲的学生,所以我们接打电话,老张一家是尽量给予方便的。</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赵育民校长打开后窗喊:“小吴——,电话!”我跑出房间,来到校长室,拿起放在座机一旁的听筒。原来是老婆打来的。讲了什么我忘记了,但记得很清晰的是,就在我要挂电话的时候,接线员的一句:“吴老师,我挂了呀?”让我大吃一惊,原来,电话是接线员接通的,她这个中间人可以把听筒放在桌子上,也可以挂在耳朵上的。</p><p class="ql-block"> 如此说来,那时候的电话,是有“第三者”监听的,有事谈事,无事免谈,恋爱期间的男女是不能你情我爱乱煲电话粥的。</p><p class="ql-block"> 所以,那个时候的公园里,即使在滴水成冰的大冬天,也经常看到成双捉对的红男绿女,用嘴哈着手在“谈”恋爱,那是他们囿于没有现代化的通信工具啊!要不然,谁个大冬天去受那份洋罪呢?!不说没有,纵然家里有条件安着电话,用电话互述衷肠,心里也是有障碍的,极不坦然的。</p><p class="ql-block"> 时代在进步。</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这是第二代转键式电话机</span></p> <p class="ql-block"> 3、菜园子</p><p class="ql-block"> 渔沟中学的东南,原本是一片开阔地。在东南角上建有一座厕所。据说,早年,这个厕所规格相当高。如厕场所不是旱厕,而是坐便器。绝对看不到蛆虫抱团蠕动、臭气顶翻屋脊的情况。从曾经的厕所,侧面可以看出渔沟中学曾经的高标。有人说,看一个地方的文明程度,就看它的厕所文化。这话应该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要我说,对于学校来说,不重视厕所文明的管理者,都是不合格的,也是管不好学校的。</p><p class="ql-block"> 一段时期,学校将那座厕所后面的荒地,根据季节,种了一畦一畦的蔬菜,辣椒、茄子、毛豆之类,应有尽有。一开始,这些菜地都是由学生轮值浇水施肥,后来,从四清始,渔沟中学有9名教师因了这样那样的原因,陆续成了专政对象,成了人民的敌人。这些人,有的被遣送生产队劳动,有的滞留在校园内,做脏活重活累活,和劳改犯无异了。</p><p class="ql-block"> 那些日子,每天下午的固定时间,总有一个人从厕所里挑来一桶桶粪水为这些菜蔬施肥。此人中等个头,削瘦清癯,平日里,从不和人打招呼,偶然带着破旧草帽,肩上搭着陈旧毛巾,更多时候,酷热还没有散尽,他就已经顶着阵阵让人头昏的暖风在厕所边捣鼓了。这个头发蓬乱的华子良式的人,就是被划为特务分子的戴玉寒老师。</p><p class="ql-block"> 据说,为了躲避国军的拉壮丁,他自作聪明地申请拿了一张可以免除兵役的中统特别证。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小本本,64开大小,却像符咒一样跟牢了他,恰似林冲、武松额头上刺的金印,让他在那段特殊时期吃尽了苦头,受尽了侮辱,直至让他几近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心。虽然他原本是渔中语文组的骨干教师,工作组才不管那些,首先取消了他的教书资格,让他负责从水井里打水供厨房的全部用水,然后打扫全校厕所的任务也让他承包下来,再后来,学校菜地的所有整地、施肥、做畦、耕翻、耙地、松土、培土也全归他负责打理了。</p><p class="ql-block"> 一直到了73年前后,这些教师才得到了平反,走上正常的教学岗位。从此,这块菜地就渐渐地撂荒起来。后来,学校扩大初中招生规模,在此块地皮上盖了两排红砖红瓦教室。</p><p class="ql-block"> 我个人是完美主义者,觉得在清一色青砖小瓦的渔沟中学,夹杂着这些红砖红瓦房,显得不伦不类,突兀丑陋。就像在一件古朴典雅的灰色长衫上,不规则地补了几块红补丁。这些建筑,除了这两排教室,还包括,图书室右面的一间实验室,高三、高二之间的教务处,以及汪塘后的那排教工宿舍。从这些红砖红瓦房屋看,渔中的衰败已初见端倪。</p> <p class="ql-block"> 4、绿色校园</p><p class="ql-block"> 渔沟中学的南北路,大都是“半途而废”的,只有一条路从南到北贯通整个学校,那就是校园西面、礼堂和教室之间的那条林荫道。</p><p class="ql-block"> 这条路之所以给人印象至深,是因为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实在太震撼人心,这种树种是有名的道边树,树干无节,挺拔向上,高大魁梧的个头,高擎着翡翠般的碧绿巨伞,气势昂扬。由于树龄久远,这条路上的法国梧桐,伞盖相连,形成长长的甬道,人走在下面,显得特别的渺小。春天来临,它的呈掌状茎脉的一片片叶子,碧绿地挤在一起,随着风向摇晃,传出 “飒飒” 响声;夏天,枝叶密不透风,从叶到枝,一片郁郁葱葱,给学校披上大片动人的翠绿,让人心底深处透出一股清凉。到了秋天,这种高端大气的法式梧桐,就慷慨地给这个世界呈现一片金色,给萧条的秋天奉献大片暖色。经过一年的生长,伟岸的树干又粗了一圈,爆裂的树皮开始呈薄片状剥落,褪皮后的树皮翠绿深浅相间,水彩般的鲜艳。而它的果,俗称毛球子,会自行开裂,扬起的毛絮漫天飞,不慎落到领口袖口,奇痒难忍。但尽管这样,对于它的付出和贡献,这点缺憾,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诗云:“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把此树的碧叶青干,桐荫婆娑的景趣,描画得淋漓尽致。民间有“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之说,窃以为,渔中的先驱们在校园选栽此树种,不但是看中了它的昂扬气势,显然更怀有一种美好的愿望和期待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夏日的法国梧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秋天的法国梧桐。</span></p> <p class="ql-block">  渔中的绿化达到百分之60以上,凡有空旷地带,都栽有冬青树,一圈一圈地,甚是好看。尤其是高二教室后面,三圈冬青树里面还有十数株高大地柏树,四季常青。小时候,我们不认识,总称之为松树。还有一颗歪斜的桃树,此树已不长果实,由于树干低矮,学生总是喜欢仰睡在树干上读书背单词,经年的蹂躏与欺负,此树树干被磨的油光水亮,仍顽强地生存着,到得来年,照样抽芽,枝繁叶茂,和其他绿色一起为校园增色。</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渔中的衰败,是从校园内那些生长了半个世纪的法国梧桐被刨掉开始的,我觉得不无道理。我百思不得其解,论价值,法国梧桐,木质酥松,不是什么昂贵树木,卖不了几个钱,但它对渔中的意义却是深沉久远。有了它,渔中就有了主心骨!有了它,渔中就有了它特有的豪迈和大气!有了它,就有了和其他学校迥异的独一无二!</p><p class="ql-block"> 学校后来种了许多一人高的松树,人进得校园,就像进了烈士陵园。这些松柏,不易存活,还不易长高长大。有的水土不服,死了;有的因为太细,生生被学生折断。</p><p class="ql-block"> 到了夏天,可怜的学生走在路上,没躲没藏。最为焚琴煮鹤的是,学校把东面最后一排教工宿舍前的那方汪塘给填埋了,汪塘周围的垂柳、法国梧桐也连根刨去。没有了这汪清凉、树影潼潼的塘水,学校再也没有了往昔的灵动与妩媚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末代渔中,终于迎来了“残垣败壁、赤地千里”的下世光景。有诗云:</span></p><h2><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百年鸿庠百年荣,</span></h2><h2><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一朝锦绣惨毁容。</span></h2><h2><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尘世瓦釜响如雷,</span></h2><h2><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吴氏子嗣残梦浓。</span></h2><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吴欣,1983年—1990在渔沟中学任教。最大的收获,就是拥有大量的学生朋友,深以为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