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挤过人群,转进厨房前的小巷,我熟练的拐进了这间小屋。小屋的门有一大块木板缺损,与正院那座房子的双开铝合金镶嵌玻璃的大门形成鲜明对比。屋里堆着柴火、石炭和一些杂物,地面虽然铺着砖块,但还是不甚平整。最显眼的地方,是热气腾腾、翻滚咆哮的两大铁桶开水,给这平时无人问津的杂物间,带来了生气活力。</p><p class="ql-block">这间小屋,今天是开水间,是为大哥家的大喜事烧的开水。大哥的孩子,我大侄子今天结婚娶媳妇,正在举办一场中式婚礼。</p><p class="ql-block">庭院中围满了来搭情道喜的乡亲,一派热闹景象。司仪站在铺着红毯的台上,穿着喜气洋洋的中山装,把声音送入手中的话筒,继而由功放扩放到整个院子甚至半个村子。喜庆的背景音乐接续不断,围观的亲友乡邻翘首观望,欢喜和祝福洋溢在这处大院,弥漫在家人的心头和笑脸上。老家村子里娶媳妇的喜事,我足足有20年没再见过了。回来前,儿子一直说要好好看看农村婚礼到底有多热闹,我说你以后也在老家办婚礼,小家伙头一扭不说话。在我印象中,老家的喜事确实喜,是有一定吸引力的。</p><p class="ql-block">院子里欢天喜地,而这小屋,只有不断燃烧的炭火烘烤着两个铁桶发出的声音,这声音很稳很安逸,就像那些年冬天里父亲熬罐罐茶时的感觉一般。待水开时,声音会明显加大,那是沸腾的水在跳舞在歌唱。</p><p class="ql-block">我掏出烟,递给搅齐,给他点上火,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搅齐,就是今天这间屋子的使用者,是烧水人,专门为婚礼烧水供水。加了一块炭,拿着抹布把旁边的桌子擦了一遍后,搅齐也坐了下来。香烟的烟雾在他眼前飘渺升腾,他静静的看着正在被火煎熬的那两桶水,一言不发。这之前,我已经来这间屋子好几次了,和搅齐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似乎再没什么好聊的了,而其实之前也基本上是我问他说,聊的也不多。</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印象和记忆中,搅齐是村子里过大事时的烧水专业户,小时候是这样,20来年后的今天,还是这样。但凡村里谁家过红白事,负责管事的总管总会把烧水这件事分配给他,这应该已经成了身份定位、任务定性了。从火龙沟的村子搬迁到这里,总管换了几茬了,但烧水人仍然是搅齐,即便是这几年刚担任总管的80后忙喜,也是在一上任时就毫不犹豫的把烧水这件事赋予了他。</p><p class="ql-block">而烧水这件事,并不曾被大多数人重视过。这个活比较单一,没有人会过多关注,只要烧水人把握住两点即可:烧开、烧及时。这么多人登门,厨房忙的热火朝天,帐篷里的席桌上客人一波接一波,开水供不上就会影响甚至中断供应链,水没烧开喝了闹肚子就会出问题。搅齐告诉我,主要是上午忙,下午就好多了。我也感到,正事都在上午九十点钟举行,也是客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这个时候,厨房做饭的水根本供不上,让厨房直接从冷水开始烧,那么厨房那几口锅啥都别干就烧水了,等水烧开,客人也该走了。走的时候告诉主人,我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老家过大事,肯定少不了吃一碗长面,至于酒席,现在都交给专业班子做了。长面的味道在汤和臊子,汤和臊子做得好,面就好吃,而汤的主要成分就是水。这样看来,烧水其实很重要,是一件影响大局的事。</p><p class="ql-block">一根烟没抽完,搅齐又起身了,他拿着火钳认真的翻拨着火槽里的炭火,又拿起抹布再擦一遍旁边的桌子,桌子上其实也没摆什么东西,我甚至怀疑这张桌子摆着这儿的作用是什么。刚做完这些,桶里的水已经剧烈翻滚起来了,搅齐不慌不忙地放下抹布,把桶提下来放到地上,再提起已经提前接满生水的备用水桶,驾到火槽上继续烧。而那两桶开水,很快就有人来提走了。</p><p class="ql-block">我和搅齐打个招呼,便出去了。</p><p class="ql-block">外面景象依旧,新郎的叔叔婶子们正依次上台,送祝福喝喜酒。天气格外的好,连日来的扬沙今天没有出现,只是太阳有些毒,尽管五月刚开始,但呆一会还是热,不少人一直往屋檐下阴凉处挤,以至舞台附近空出一条道来。站在大门处看了一会,觉得有些热,又走进了烧水的小屋。</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搅齐正在找抹布,他说,唉这抹布给谁拿走了,刚刚还在呢。我扫一眼屋子,确实没看见抹布。不过,看到烧水槽上方的窗台上,放着一块厚厚的旧手套,我说,先用那个手套吧。搅齐拿起手套,把桌子又认认真真擦了一遍。</p><p class="ql-block">搅齐姓杨,小名搅齐,大名我一直不知。他可能在50岁左右,看上去还是比较精神,衣着整洁,没有胡子拉碴衣冠不整。他有个弟弟,兄弟俩自小便是孤儿。大约是40多年前,在火龙沟时,三舅和父亲当村干部,想办法接济养活了兄弟俩。搅齐面善,看上去有些憨厚,说话声音小,时常一副憨憨的笑脸。还在火龙沟没通电时,搅齐家买了第一台黑白电视,用电瓶供电,引得半村年轻人每天晚上去他家看电视,满屋子热闹。搬到这里后,兄弟俩作为建档立卡户,也靠自力更生,盖了新房子,生活不断变好。正在想这些时,搅齐突然问我,你丈在哪达尼(你现在哪里工作)?我回答了他,话匣子打开了,但即便如此,也还是就简短聊了几句,他便不再说话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来来去去,进进出出几次,我也对烧水这个事有了体会。这是一个需要耐心的活,心急浮躁的人干不了或者干不好。院子里就像繁华的都市,人来人往,而这烧水间,相对安静多了。最关键的是烧水需要等待,也很是寂寞,几乎没有别人来,我记得就我和三哥特意来过几次,其他人任务在身,就连路过时也都不曾有时间看这里面一眼。甚至就连总管忙喜,在分配任务后,也一次都没有来看一下这里的情况。忙喜确实忙,我那会出去看见他招呼这个吩咐那个,忙的不可开交,他这个名字也十分符合今天的喜事。我想,这就是搅齐几十年一直烧水的原因,交给别人,或者人家不愿意,或者总管和主人还不放心。而搅齐似乎已经完全习以为常,仿佛里面的热闹与他无关,他没有出去观看一眼,没有表现出一点不耐烦。能在喧嚣中保持这种状态,十分难能可贵。</p><p class="ql-block">约莫十一点过一会,大哥作为主人,按照司仪安排讲了几句话后,台上的正式婚礼环节就基本结束了。院子里围着的人都陆续被安排去坐席了,紧接着穿着民族服饰的当地歌手开始翩翩起舞唱起了祝福的歌曲,一首接一首,我看见文义还蹭蹭几下窜上台,有模有样的也跟着唱了起来。</p><p class="ql-block">我到烧水间,对搅齐说,差不多结束了,你也去坐席吃饭去吧。搅齐抬起头,笑着说,我还早,到最后再吃,这会开水还要得紧,你赶紧去吃吧。说罢,拿起火钳走向火槽。</p><p class="ql-block">我走出来,被喊去帐篷里位于门口的席桌上,与家里人围一桌吃起来了。大大小小已经围满了,我凑合挤到了桌边,由于牙疼脸肿,我尽量地用半边咀嚼,也没吃多少。</p><p class="ql-block">后来去忙别的,再去烧水间时,这里已经停工了。</p><p class="ql-block">搅齐应该被安排去吃席了。这之后,直到我返程离家,没有再见到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