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黄，银花白，金银花开漫山香

静言

五月的乡村，花褪残红，草木渐深。布谷鸟飞过山岗田野，日夜啼鸣，光阴便在那清脆明亮的“布谷布谷”声中渐渐拉长。饱满的油菜荚发出成熟的讯息，麦穗由青转黄，纤细的腰身越来越沉，白花花的水田里响着浩浩水声，勤劳的水牛拉着耕犁，噗啦啦地翻开了夏的序幕。立夏过后不久，金银花就开了，枝头缀满了黄白相间的小花，蓬蓬勃勃，装点着初夏的日子。其清香在初夏的风里，随雨水的气息，慢慢弥漫，飘散……



“好香！金银花！”正在景区山中漫步的我，不禁停住脚步，循着花香望去，只见一束束、一绺绺细碎的花藤爬满墙头，像绿色的飞瀑飘逸在洁白陡峭的绝壁上。星星般的小花，掩映在翠绿的枝叶里，憨憨地在煦暖的风中默默绽放。缕缕清香穿过寂静的山林，扑鼻而来，让晨曦的山野充满快意。屏住呼吸，美美地吸一口柔风，五脏六腑都会浸透着芬芳。



金银花是一种乡野之花，每天四五月间，田埂边，山坡上，小树林里，金银花便开得到处都是，这里一丛，那里一簇，挤挤挨挨。她像落入凡间的天使，纯洁、美丽，在绿叶的陪衬下，格外的美艳娇人。因花初开时白色，后成金黄色，黄白相映，似金如银，故叫金银花。“金银忍冬鸳鸯藤”，金银花花蒂并生，绽开的花朵总是成双成对，状若鸳鸯对舞，鸳鸯藤故此得来，给它沾染上一点绮艳，几分缱绻。

至于忍冬，知道这是金银花的学名的时候，惊诧它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孤高傲气的名字。原来金银花岁寒不凋，枝叶严冬尤绿，忍冬寓意其坚忍地历经苦寒，迎来生命的花季。从此，我更愿意在心里叫它为“忍冬”了。金银花，别称金银藤、二宝藤、右转藤、鸳鸯藤等，为忍冬科忍冬属多年生半常绿缠绕及匍匐茎的灌木，自古被誉为清热解毒的良药，既能宣散风热，还善清解血毒，常见的有大金银花、红金银花、树形金银花等。

金银花在衡山是极其普通的花，随处可见，而且都是野生的，但主要是大金银花。每到五月，金银花开放的时节，你就会看到小孩子们三五成伴带着小篮子去采摘。也会听到有孩子问母亲，为什么金银花开的花会是两种颜色?想起自己当时也曾好奇过，为什么金银花会是两种颜色呢，明明就是一个枝干上长出了的。那时候就觉得金银花是大自然造的一个神奇的物种。后来查了资料才知道，原来金银花最初开的都是白花，过三四天才会变成黄色。



荆棘密布的疏林，茅草丛生的田垄，错落斑驳的竹篱，甚至背阴处的颓墙，都能看见一簇簇金银花在开着。目之所及，青藤翠蔓，四处攀爬，蔓延，葱葱茏茏葳葳蕤蕤的一大片。它似乎从不挑剔生长环境。

肥沃的润土，贫瘠的旱地，低矮的灌木，高大的树桠，阳光充沛的野地，光线幽暗的密林，它都只管一心一意地攀了去，长成蓬勃的一大片。说它随遇而安，乐观不争也好，说它卑微羸弱，依强附势也罢，它只管兀自绽放。在那单调的绿色之上，密密地染上金银两色，是纯洁朴素的，也是明亮灿烂的，淡淡地散发出的生命的那股蓬勃与热烈，邂逅它的人，满心欢喜。



老家的院子里，也有几株金银花。是母亲从野地里移植过来的。每到金银花盛开的时节，整个院子里满是浓郁的花香。那时候，我爱坐在金银花树下看书，一边闻着花香，一边神游在书的境界里。看得困了，就打个盹，醒来后感觉神清气爽，畅快极了！

而母亲往往会搭起高高的梯子，把金银花一朵朵地采摘下来，摊在竹匾里晒干，准备卖给镇里药材公司，换几个钱贴补家庭日常生活的开支。逢天气好时，便会带着我们上山去采金银花，更确切地说，是放我们去山野中撒个欢，亲近自然而已。

童年的记忆中，每年到这个时候，最开心的事除了摘三月萢，就是带个小竹篮跟随母亲上山去摘金银花，拿回家晾晒干燥后，便送到镇上的药材公司（当时南岳只是一个镇）。在母亲的带动之下，我们兄妹几人也纷纷加入，给家里带来了不小的收益。不但换回了缺少的口粮，还让我们穿上新衣以及梦寐以求的运动鞋，心里喜滋滋的。对有些儿时的伙伴来说，甚至可以换取下一学年的学费或书本的费用。那一朵朵未曾绽放的金银花的花蕾，是摇曳在我们童年里最美的花和希望。

金银花喜欢生长在河道边乱石堆及坡根的灌木丛。不用爬更高的山坡走更远的路，我们常常大清早出发，中午前就能回来。我们挎着竹篮一路步行，专捡偏僻小路走。因为小道上有荆棘不好走，道旁的金银花就不容易被旁人采去。母亲经常去山里寻雁鹅菌扯笋采茶，对山里的地形和各种草药生长习性十分熟悉，跟着她，只要不怕辛苦，经常会满载而归。

我们最常去的是汇集了山泉溪水而壮大了的白龙潭两侧。溪水顺着层叠而蜿蜒的山岭中间哗哗地流向山外，通向深山的沙石路沿着溪水曲曲折折地延伸，比河床要高出许多。为了摘金银花，我们会顺着山崖边沙石坡的荆棘丛下到溪边。那一簇簇将枝蔓几乎伸到溪水里、扎根在山岩边岩石缝隙的金银花，随着欢快而清澈的溪水摇曳着，散发着一股股特殊的草药清香，让我们兴奋不已。

一簇簇金银花那赤褐色的藤蔓上，对生着卵形草绿色的叶子，而那成对棒型黄绿色的花蕾就从叶腋间生出来，如同蜗牛的触角，鲜嫩诱人。我们绕过棘刺小心地抓着岩石边的小树或杂草，将金银花的藤蔓拽起来，摘下紧贴叶腋的那一对花蕾，许多时候会连那小小的两片叶子一起摘下来。

有些密密麻麻萌发花蕾的金银花簇，生长的位置过于险峻，母亲就会独自攀爬过去，用手里的镰刀连同金银花的枝蔓一股脑割下，扔给我们，让我们坐在山谷溪边安全处，一个枝条一个枝条地逐一摘下花蕾。母亲说，金银花枝蔓最容易活，随手扔在任何地方，只要有机会，有土壤，有太阳照耀，一场雨就会让它重新生根发芽。再说割下来的只是枝蔓，根还在，见天又会发芽抽枝开花呢。原来，金银花有着这样强大的再生能力，这让我不得不对这看似柔弱的枝枝蔓蔓打心眼里佩服起来。

金银花有上粗下细的棒型花蕾，如果那些花蕾已长到近一厘米，颜色由黄白或绿白变成黄色或白色，那就是即将要绽放，已不能采摘当药材了。那些我们特意放弃即将绽放的花蕾，隔天再见，就会绽放成灿烂的黄白两色吐着两条细长花蕊的花朵。它们苗条细长似一对鸳鸯在藤蔓上对舞般地摇曳着，让人看着欢喜。我不禁常常想象，倘若藤蔓上所有萌发的花蕾，都有机会璀璨绽放，那将是怎样一种繁花似锦的热闹和惊艳啊！

早上的空气清新，金银花还沾着露水，格外的沁人心脾。到了中午，天气就异常炎热起来，采金银花就变成苦力活了，母亲舍不得我女孩家被太阳晒，便让我到树阴下休息。我远远地望着烈日下那一团团黄白相间的金银花，看母亲的双手在花丛间不停地忙活着，然后一捧一捧的金银花就装进了篮子里，心里直佩服母亲的坚忍与勤劳。待摘满两三篮，母亲便叫上我们几个高兴地下山。

金银花的药香，是那种淡淡的特殊的清香，甚至连它的叶和枝蔓都散发着同样的香味。在杂草丛生棘刺满地的山石坡根，金银花即使没有开花，那不一样的特殊药香味就能让人一下子认出它来。长大后，离开家乡求学，到参加工作后，便很少去山里采金银花了。但金银花那特殊的香味我一直铭刻在记忆里，今儿推开窗，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不用看，我就知道那是金银花。顺着花香望去，惊喜地发现学校围墙边居然生长着一大片金银花，有几个同事——年轻的小姑娘正开心地在阳光下采摘……

金银花静静地绽放在山野阡陌间，常常叫附庸风雅的世人遗忘，文人墨客也鲜有诗词歌赋来吟咏它。即便是看花的人，也不会像欣赏牡丹一样，众星拱月一般在喧哗的人声中瞻仰膜拜，惊叹欢呼；也不会像兰花开时，邀两三友人，吟诗作对，才好应了兰的那份高高在上的雅。

喜欢它的人，只需随意地摘了花枝来，用透明的玻璃瓶装了清水，将它插在室内，绿叶衬着金花银蕊，满室清香，看它的人也跟着素净淡雅起来了。或截取几枝随意栽入泥土，再贫瘠的荒山石滩，金银花都可以扎下根，生根发芽欣欣然地绽放出美丽的花朵。且愿我们都能像金银花那样淡雅素净，勇敢顽强且坦然地活着……



金银花的药用价值很多。据《本草纲目》记载：“金银花善于化毒，故治痈疽、肿毒、疮癣、风湿诸毒，诚为要药。”清代的医学家赵学敏也说，金银花具有“开胃宽中，解毒消炎”之功效。现代医学认为金银花具有神奇的保健功能，能抗物质氧化，促进人体新陈代谢，调节人体各部功能的平衡，使体内老化的“零件”恢复机能，起到人体“内在”的保健作用。

小时候，每到夏天我总会长痱子，奇痒难受，总忍不住用手去抓，结果皮都抓破了。用了不少药都不见效，后来母亲从一位老中医那儿讨来一个偏方，说用金银花藤和花儿放在一起泡水洗澡，连续一周，母亲试了试还真有效果，我浑身痱子果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后来我当了老师，讲课久了，嗓子老爱上火。母亲就捎来一大包金银花让我泡茶喝。两天喝下来，嘴唇也不干燥了，喉咙也不肿痛了，还真灵。

金银花泡茶有股淡淡的清香，不苦也不涩。捏一撮金银花，置于茶杯中，将沸水冲入，少顷，则见一个个花蕾垂直地悬于水中，不浮不沉，亭亭玉立，好看极了。汤色翠绿透亮，闻之气味芬芳，饮之心舒肺爽，口齿留香，自得情趣。正如张恨水所说：“金银花之字甚俗，而花则雅……每当疏帘高卷，山月清寒，案头数茎，夜散幽芳。泡苦茗一殴，移椅案前，灭烛坐月光中，亦自有其情趣也。”

每年，母亲照例会把金银花晒干，缝到枕头里，让我枕着花香入眠。夜里，我睡得也格外安稳香甜，梦也特别怡人欢欣。梦里乡下老家，金银花开似锦，母亲正笑意盈盈地采着花儿，一如年轻时美丽如花……

2021.5.11. 于紫云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