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小平

忆文慎终追远知死乐生 　记得有这样一段话：我们來到这个世界，会同时收到两样东西：一是肉体，一是母爱。一件巳被我们渐渐耗去，另一件却与我们永相陪伴。 ～～～～～ 在悠悠的晚风中，妈妈无力地松开了拉扯这个尘世的手，留恋地离开了她不舍的家人。 　妈妈生命的脚步在百岁前慢了、慢了。 妈妈的一生在2022年7月8日22点45分平静安祥地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享年101岁。 　在香燃的烟雾和微微颤动的烛光中，这个句号渐渐地变的好大好大。 　　 在这个放大了的句号中，我们看到了妈妈饥寒交迫贫穷艰辛的童年；看到了妈妈十六岁参加革命后跟随八路军队伍，踏上了打鬼子求解放的革命征程，并在十九岁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我们看到了年轻漂亮风姿绰约的妈妈在部队里与爸爸相识相恋并喜结连理；看到了妈妈随爸爸南征北战与日寇浴血奋战；看到了你们为新中国的诞生，在枪林弹雨中取得的一个又一个胜利；我们也看到了一个世纪以來中国革命人的前赴后继和中国政史变迁的风起云涌。 　1941年，已是八路军胶东抗日纵队14团政委的父亲追求母亲，两情相悦后于1942年结婚并育有两个女儿，却都因战争而夭折了。妈妈第三次十月怀胎，孕育了一个新生命。 1945年腊月，抗日战争刚刚胜利。一辆驴车在冰天雪地中缓缓向东行走着，车轱辘吱嘎吱嘎作响，木板车不停地晃悠着，上面坐着一位二十四岁的孕妇一一我的准妈妈。 经过二天多的颠簸，妈妈到了胶东萊西抗日根据地的卫生所大院，腊月二十日半夜，在妈妈的剧烈阵痛中，我从那个小小的潮潮的黑暗中滑出，见到了一片光明。 1946年夏，蒋介石撕毁了国共和平协定，发动了内战，部队又进入紧张激烈的战斗时期，原本我应该留在根据地的老乡家里，但妈妈因前两个孩子都夭折了，决心自己带着我随大部队南征北战。 部队一般晚上行军打仗，白天休息。转战中，妈妈骑在马上，一手抱着我，一手要拉着马的缰绳，还要经常给我喂奶，旁边的警卫员见母亲异常辛苦疲劳，想把我接过去，让妈妈休息一会儿，可是我一到警卫员怀里就放声大哭，哭声划破夜空，很容易就暴露了目标，在战场上那是最忌讳最致命的! 无可奈何，妈妈只得自己抱着我在马背上行军。我就这样在马背上一天天长大，妈妈也由此落下了诸多疾病。 新中国成立之初，妈妈陆续有了大弟和小弟，一家人其乐融融，那些年是妈妈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在这个放大了的句号中，我们看到了妈妈始终恪守着自己的入党誓言，忠于党忠于人民并愿意为此贡献自己的一生。我们也看到了妈妈在各次政治运动中，在任何单位，担任任何职务，都始终保持着对党对事业的无限忠诚和无私奉献。 我们看到了妈妈在担任上海市纺织局干部学校的领导岗位后，为了适应新环境，经常在夜深人静时挑灯夜读，努力学习新知识以弥补文化上的缺憾，那坚毅又有些纤弱的背影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地教育感悟着我们。 　妈妈是此校第一任女校长，以一个女性特有的细腻温婉，占尽了天时地利，妈妈为人开朗真诚善良，那浅浅甜甜的微笑又收纳了人和。 妈妈工作尽职尽责，从不以权谋私。妈妈少了有些领导或端着架子或咄咄逼人的作派，多了和风细雨温文淑雅的领导风格。 为此，妈妈得到了全校教职员工的支持和赞誉，很多人私下都称妈妈为"刘大姐”。 我们深切地感到妈妈是一个求知欲强、品格高尚、德行配位的人民公仆。 　 在这个放大了的句号中，我们看到了一张已有些泛黄的老照片。这张全家福距今已有66个年头了。 都说夫妻最长情的告白是陪伴，妈妈却从中年时就失去了这种陪伴。鉴于历史原因，又因性格迥异，妈妈与爸爸经历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婚姻不幸和情感伤害，父母的婚姻在六十年代初已名存实亡，爸爸只身去了西北大三线，随之而去的是如山的父爱。 幸好，如水般的母爱还在，妈妈用并不宽阔的脊背撑起了这个缺失了男人和夫爱的一整个家。 　妈妈：你长期工作在领导岗位上，还要独自支撑照顾着这个家，你克勤克俭，油盐酱醋吃喝拉撒全方位操心，充满母爱地尽力让我们生活的衣食无忧温暖舒适；你关心我们的学习，从未缺席过我们的家长会，你不断教育我们要提高政治觉悟，做一个正直的有抱负的人…… 妈妈：我们感受到了你含辛茹苦抚育我们姐弟仨的不易，感受到了我们成长的每个脚印中都饱含了你的心血！感受到了你的自强自立和无私的爱的奉献！ 　妈妈最放心不下的是我的大弟，他生于1951年，皮肤细白，瓜子脸，五官秀气的像个女孩，还特别乖巧，全家都很疼他喜欢他。不幸他二岁多得了急性脑炎，高烧不退，打了很多盘尼西林（青霉素），过量的药物及副作用致大弟的一部分脑组织坏死，成了一个不会说话不懂人事的智障人。 　大弟长大后经常一个人到处乱跑，派出所是妈妈的常去之地，有一次大弟两叁天不归，急的妈妈寝食不安，四下寻找，才在闵行电机厂找到了他，那里距家有百十里路呢！ 慢慢地大弟智力有所转好，许是明白了人民币是个好东西，经常趁我们不备，拿家里人的钱去买吃的玩的，甚至还知道买了电影票去看电影！家里人都有了防控措施后，大弟就到邻居家"作案"，三元五元、十元二十元的拿，经常会有邻居上门告状，妈妈只得一一赔礼道歉，如数还钱…… 渐渐地妈妈也老了，因冠心病经常住院，妈妈下了无数次决心才狠心将大弟送去烟台、济南的福利院。当时福利院吃住条件都不好，妈妈常常流泪思念儿子，儿子再痴再儍也是身上掉下的肉啊！后来福利院的条件大大改善了，我们有机会也会去看望大弟，妈妈知晓这一切，却还是经常提起大弟，放不下牽挂，再坚强的人也有一颗柔软的心！ 妈妈抚养着多病且傻傻痴痴的大弟，其中的艰辛忧愁、背负的压力可想而知。现在，年迈的妈妈虽然不再念叨大弟了，但我清楚，大弟始终是妈妈心里挥之不去的一个痛！ 　 跟随着这个放大了的句号，我回到了那个凭票供应、排大长队的特殊年代，回忆起妈妈那代人追过的各种票证。 解放初期尤其是经历了抗美援朝后，全国商品供应严重不足，为了保障人民的基本生活，国家通过发放各种票证來分配商品，粮票布票，肉票鱼票、油票糖票、豆制品票、香烟票……还有自行车票缝纫机票等日用工业券，全国各地的票证应运而生，林林总总名目繁多，堪称世界之最。 　这些票证是按户或人头发放的，粮票每人每月25~30斤，布票每人每年10尺，油每人每月半斤，肉票每人每月6~8两，其他的供应量更是廖廖无几……（各地标准不一） 这些方寸纸票薄薄的甚至是软塌塌的，看似毫不起眼，却与几张工资一样金贵，它们囊括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是每个家庭的命根子。 妈妈每个星期都要认真规划这些票证，既要保证全家的营养，又不能超用，费尽了心思！ 我们看到妈妈将这些花花绿绿的小纸片收纳于一个匣子里，时不常地一张张仔细数过，再将匣子放在大柜里并加了锁。 在那个特殊年代中，妈妈与千千万万的中国百姓节衣缩食毫无怨言默默地分担着国家的困难。 　那时候，妈妈精打细算，省吃俭用，想方设法调剂生活，妈妈做的菜团子、薄皮大馅包子，香喷喷的与放肉的不相上下，妈妈用红薯南瓜和少量面粉做的三色花卷色香味诱人，甜甜的不必就菜，妈妈做的苞米糊糊不比现在的海鲜疙瘩差…… 那个年代没有给我和弟弟们留下很深的災荒印象，除了我们生活在曾经是十里洋场的大上海外，更多的是得益于妈妈的苦心经营和巧思巧手。 　那时候，妈妈经常清晨四点多钟起床，草草梳理一下就去菜场了。菜市场大门的牌子上写着营业时间：5：00营业，7：00打烊（歇业）。 每天五点前，菜场里巳灯火通明，人头躜动，你拥我拽，说话声，叫卖声，甚至吵架声此起彼伏，妈妈手里紧紧攥着那一叠票，排了这个队又排那个队，在大妈大嫂中挤来挤去。买一两还是二两肉？买三个还是二个鸡蛋？妈妈经常纠结着拿不定主意。 　慢慢地我长大了，懂得了妈妈的辛苦和劳累，我也经常四点多起床，看看睡梦中的妈妈，提着菜篮，蹑手蹑脚摸黑出门直奔主题。 那些年，工作和家庭的双重压力，艰苦的生活让妈妈身心俱疲，人也瘦了不少，可是妈妈却从不抱怨，从未放弃，妈妈呈现给儿女的永远是自信乐观、和霭可亲标志性的微笑！ 那些年，我耳闻目睹着妈妈的艰辛与不易，在尽可能地帮妈妈分担家务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了自慰和快乐，也从中深谙了孝顺长辈之德和勤俭持家之道。 　 在这个放大的句号中，我们看到了不堪重负的妈妈在五十岁那年，头晕倒在了马路边，并就此戴上了冠心病的帽子（那时候，我正在莱芜大山里的电厂献青春）。从那以后，妈妈经常会犯心绞痛，每年总要住院治疗，绵延不断。 几十年来，我们不在妈妈的身边，伴随妈妈的是长夜的孤寂和白日无尽的思念。渐渐地，妈妈的头发白了，背驼了，腰也弯了，但妈妈为支持我们的工作，从未责备过我们，从未拖累过我们，也从未对我们提有任何要求。相反，从我们的女儿出生直到度过她的童年，都得到了妈妈的精心呵护与照顾。我们七十年代在莱芜电厂最困难的那段日子，妈妈给了我们极大的帮助，支援我们吃的用的，还为我们买了当时社会上最为紧缺的一辆自行车和一台缝纫机。伟业那时身体不好，去上海出差时妈妈天天为他熬白木耳帮他调理身体恢复健康。小弟去澳大利亚时，妈妈为他筹备盘缠而倾其所有…… 几十年來，妈妈独守空房，很少得到儿女的陪伴和回报，尝遍了空巢老人的苦楚。家里家外大事小事，妈妈总是一个人抗着，挺着，总是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精神和病体上的苦痛。我们体恤到妈妈的不易，在我们生活条件逐步改善后多次接妈妈来济南和北京，希望妈妈能与我们一起生活，但妈妈终究还是放不下她在上海的窝。 妈妈八十多岁还操持着家务，料理着自己的生活，独自一人去医院看病取药，妈妈最终久病成疾，成了中山医院的常住病人。 ＜春蚕到死絲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妈妈：儿女们为你的坚韧和毅力所折服，你是一位贤惠的母亲，一位充满了大爱的母亲，更是一位大写的母亲！ 妈妈一生处世向善，这一辈子的付出得到了上天的眷顾，妈妈是一个有福气的人。我每年会经常回去看望妈妈，娘俩有说不完的话；除了买汰烧，我陪吃陪睡陪聊天，成了＂三陪”之女；2000年为了改善妈妈居住的安全性，我在上海住了三个月，一个人忙活着装修了新居，帮妈妈从沃门路日式老楼搬到了吴兴路带电梯的公寓楼，免去了妈妈上下楼梯的困扰和危险，我们还置办了一些新家具新家电。妈妈在新居住了二十多年，过的既方便又很舒心。 已移民的小弟为照顾妈妈的晚年生活，从澳大利亚回来后一直伺候在旁，再未回去；在妈妈长期住院期间，小弟每天都去医院探视，春夏秋冬，风雨无阻，一天都未缺席过，小弟的陪伴给妈妈带来了全身心极大的依靠和慰藉。 鉴于妈妈年事已高，我们十年前（2012年）在苏州购置了一个墓地，那里依山傍水，绿树成荫，风景怡人，妈妈百岁之后在那里入土为安，与碧树红花相掩映，与青山绿水共为邻。 我们用孝心托起了妈妈无忧欣慰的晚年，妈妈精气神俱佳，幸福感满满，爽朗的笑声至今仍萦绕在我们耳边。 妈妈：既便这样，但每每想到鸦的反哺之意和羊的跪乳之恩，我的心里总还是隐隐作痛，觉得为你做的太少太少；我总是会在心里黙黙忏悔，忏悔自己不能全天候伴你左右照顾你，忏悔自己不能及时替你解忧解难解心宽。 　 在这个放大了的句号中，我看到了沃门路那幢熟悉的日式二层小楼和吳兴路上的那座公寓，在这两个住处，我与妈妈经历了无数次的相聚和挥别。 在长达六十年的时间里，妈妈最幸福的事就是得知我哪天回去，然后一天一天倒计时数着日子。妈妈盼着我的归来，却又害怕我的出现，因为短暂的相聚后终归又要离去，"相见时难别亦难”是我们母女俩真实的写照。 　每次离开前，妈妈总是忙前忙后地为我整理行囊，总是嘱咐我不要老想着她，要支持丈夫的事业，要照顾好自己、丈夫和女儿。分别时我总是不敢回头，在她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噙着眼泪走出她的视线。 　每次离别前，我拥抱着妈妈，多想说一声我爱你亲爱的妈妈，却总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羞涩地没有表达出口。 今天，当我与妈妈做最后一次诀别时，七十七年你厚重的养育之恩在我眼前映现，七十七年你细腻深沉的母爱在我心中升腾，我要高声地对你说：我爱你，亲爱的妈妈！ 　 在这个放大了的句号中，我们看到了妈妈珍藏的若干个历史节点上（纪念日）的纪念章：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十周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周年，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中国共产党成立九十周年，还有妈妈参加革命六十周年（1940~2000），上海纺织工业职工大学校庆发的贡献奖，中国共产党党员珍藏卡。 　2019年国庆前夕，妈妈收到了由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制作精致的铜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七十周年”纪念章。 这些闪耀着光芒的纪念章体现了党和国家对参加中国革命和民族解放事业做出贡献的老同志们的关怀和尊敬。 妈妈：你革命的一生无愧于这些纪念章，无愧于人民给你的这些荣誉，你在战争年代和社会主义建设年代所付出的努力和奉献，党没有忘记你，人民没有忘记你，我们更是铭记在心。 　我们看到了妈妈欣喜地将纪念章郑重地挂在脖子上，即兴吟诵了自己写的一首诗：人生路上几大关弹指一挥我九十九战火纷飞跟党走风雨兼程志更坚祖国建设日月新看的我老妪心里乐游子举手党旗下难忘初衷为国献 诗写的虽然不那么押韵，词也不是那么美，但字字句句都表达了一位九十九岁老共产党人对党的无限忠诚，对祖国建设的由衷赞美。 　 在这个放大了的句号中，我们看到了妈妈过百岁寿辰时的欣慰和喜悦。 妈妈自小生活贫穷，历经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洗礼，落下了诸多疾病，妈妈顽强乐观对待病魔，成为家族史中第一位百岁老人！ 庚子年，我们张灯结彩，在家里为妈妈举办了一个简单热闹喜庆的百岁生日聚会。那一天妈妈拍着手，切着蛋糕，与亲眷们合影……幸福感满满。 我们双手合十祈愿上天：愿我们的妈妈平安健康，福缘绵绵，长寿再长寿！ 　 在这个放大了的句号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平凡的共和国战士，一个普通的国家公仆，一个三个孩子的母亲。妈妈虽然没有英雄的桂冠，没有名人的光环，没有那么多的财产，但是在我们心里，妈妈是世界上最无私、最富有、最具奉献精神的伟大母亲。 妈妈，你用浓墨书写了自己普通平凡、坚毅乐观的一生。 妈妈，你用心血留给了我们一份无法用金钱衡量的无价之宝。 ………… 香烛在我们的追思中已燃至多半，句号在慢慢闭合。刹那间，我们仿佛看到一团烟雾升腾而起，继而幻化成一朵粉红色的莲花。妈妈面带微笑，平静地坐在莲花中乘云而去，最终消失在西边遥远的天际。 自此，天上多了颗明亮的星星。 　每当夜幕降临，我们仰望星空，在我们的眼里，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你一一我们最亲最爱的妈妈。 　亲爱的妈妈：若干年后，你的身边会多出一颗、二颗、三颗和更多的星星，我们围坐在你的身旁，听你讲那过去的事情…… 女儿小平敬上 2022年7月22日完稿 在悠悠的《圣母颂》乐曲声中回忆不断思念无尽 ～～～～～ 追文 大道发扬，不忘初心，一心为公，品格高尚，处世向善，德行配位，天道酬勤也。 唯婚姻困扰半生，苦度日无怨，勤持家有成，独辛苦化育深恩，大爱无疆，铸德毋忘。 病痛无数，反无疾而终，享寿百年余，为古今稀少，适劳极而福至，修得正果万年存。 愿母返圣方，净土安魂，往生极乐。 刘建国简历及各时期的照片 　　 亲爱的妈妈：女儿借用美篇之平台，已将此文印制成书。 这本书带着我们的思念，陪伴着你在苏州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锦绣公墓的大地上。 亲爱的妈妈：你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