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珠

高淳

　　我进藏的想法，源自我的好友多年前的几次西藏之旅。那里的山、水和人文，以及我对西藏的零散的了解，是我一直想要去西藏的动因之一。然而，高原反应是否会让我止步于这片神圣之地，抑或克服它而进行一次释怀，我在犹豫。最后，在与向往的争斗中，我踏上西藏之行。

到达西藏林芝机场—走出机舱从廊桥看到西藏林芝

　　五月初的西藏气温，是我生活的城市-深圳的冬季， 4-18度左右。还好，我是从海拔高度较低的（3000米左右）西藏林芝开始行程的，不幸的是头两天的高原反应让我失去的对圣山、神水的美好感知，加之同伴的高原强烈反应，几乎断送这西藏之行。在林芝，我两次穿越4650多米的色季拉山口，探访闻名于世的第一大峡谷-雅鲁藏布江大峡谷，行程遇见几乎全是慕名而来的内陆游客，还有偶尔遇见的骑着先进机车的摩托党。我不知他们旅途的目的地。我的旅行车行走在峡谷的险峻山路：连绵的群山呈现墨绿色、雪白色和光秃的褐色，都是尖峰耸立，无法找到平原。即使有，也是群山（峰）环抱。我试图衡量它们的高度，而高山反应和无尽的高山把我判断力毁了。那不断的群山和峰巅仿佛对我说：“我高吗？”迷糊中，我只对眼前的高昂的没有积雪山峰回答，“好像你比远处的它们高”。待车行至雪山底下时，我悟道，“哦，你比无雪的山峰高多了。”这时，我明白：越是洁白全覆盖的雪山越高，而那些看不见峰巅的无法靠近得雪峰才真的高--海拔7782米的南迦巴瓦峰不会轻易让人看见她的面目。

两天后高原反应减弱了，我也要离开这低海拔的林芝，前往略高的3650米以上的拉萨。之前走过的喜马拉雅大峡谷以及途中探访过的卡定沟景区的两导游均是藏族女子。期间我甚至把一个17岁的在日喀则长大的藏族年青女导游判断为27-8岁......对于她们的历史、文化、生活有太多陌生感，我的高原反应已拒绝我去探究。

西藏的蓝天、湖水、雪山和人文景观已被诗人、墨客穷尽词语和笔墨赞美过了，我只剩崇敬和遥望。接触的藏民也仅停留在吃饭时和住宿地那些向我兜售各种廉价挂件、饰物的半包裹头巾的女人，或佝偻腰、步履蹒跚的老者。他们身着藏服，脸郃颜色是高原红，久经风霜之感，一时无法判断其年龄。眼里是祈求或狡狤，饰物本已廉价物美，但期待我买或还价的商业化行为掩盖了原有的淳朴，而且不依不饶在身边兜售，与这节日出行的各地美女那种高傲的、颇有距离感的神态一样，让人没有了兴趣，一路积攒的感动和探究心情荡然无存。

改变我印象甚至颠覆我一些观念的是一个藏族年青女孩-金珠的出现。

　　从林芝前往拉萨的上午，阳光照射强烈。我们的车穿梭在高山中道路没多久，随车导游就把我们途径的景点介绍给我们：千年核桃村。村落是在内地扶贫省帮助下建立的。毫无例外，下车时接待我们的又是一个年青的藏族女孩：个头不高，1.6米左右，身着鲜艳的藏装，不算瘦。她最引起我们全团人瞩目的是她没有高原红的脸庞，肤色白里透红，牙齿洁白整齐，大大的眼睛是清澈诚实的，讲的是夹有藏族口音的汉语。她真挚地把洁白哈达献给我们每一人。“欢迎来我们的核桃村游玩，我叫金珠，我会陪大家参观核桃村并到我家做客。” 一种亲切感涌上来，距离近了一些。于是，我对金珠的了解以及藏族的简单印象和理念有了一些认识。在三个多小时的参观、体验、交流中，我和金珠的对话最多。

　　“金珠，你真的是藏族？，在这里出生、长大？”这是我代表大家谨慎问的第一个问题。“对呀，我们是藏族中工布藏族。我在拉萨读的高中和大学，我今年24岁，刚从拉萨民族大学毕业。我会藏、汉和英语”，金珠答道。她的臧音汉语软软的、自然、很有女性声音的诱惑力。我循着她的娓娓、耿直的答复，也在揣摩她的生长轨迹。

“林芝是西藏的江南，是过去藏人的流放地，也是手工匠人的聚集地，他们为西藏贵族修建屋舍，制作家具和银器等手工艺......”。一路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金珠家。院落很大，房间却不多，因为金珠家都是女孩（6个），就不需要那么多了。政府帮他们盖建房屋，开发扶贫项目，比起沿海地区富裕的农村的房屋还是质朴很多。环顾不大的房间，似乎睡房和厨房都在一间屋里。没有豪华的电器，多是藏族用具，没有单独的床， 招待人坐的长形+拐角沙发既是床也当沙发坐。这些不错的房却不是金珠的出生地，她指着庭院中高大牛棚的上顶的四面透风的一层凉棚说，她们姐妹都在那降生的，这是藏人的习俗，理由是祭拜佛祖的房间不能有血腥。我茫然地寻找佛祖的位置。

闲聊间，我对金珠的崭新藏装-牦牛毛皮加外面锦缎面感兴趣。她说，是她阿妈专门给她缝制的，是为迎接假日的客人。金珠接着介绍道，“我读书都是我们村合作社提供的，不需要个人出钱。”“当然啊，我也是家、村、学校最优秀的，”金珠自豪道。在我们品尝了金珠家的酥油茶，糌粑等藏族食物。金珠开始介绍她家值钱的银器和作用。她告诉我们，家里银器都是爷爷用手工花时间制作的，瓷器是村委会免费发放接待客人的。 她把家中最长辈用的银碗让我用，品饮酥油茶和水。水是山上雪水融化而成，虽然林芝在雅鲁藏布江旁，水源充足清澈， 但出于习俗以及藏民水葬的习惯， 他们不吃鱼也不饮用江水。 听到这里一时不知何种感觉。 金珠说， 山上融化的雪水最好不直接饮用，需要先沉淀，再用银器滤除山岩中有害的矿物质。我自告奋勇充当她展示银器祛毒的模特，金珠用银梳子刮搽颈椎很久，直到皮肤变红，银梳变得有油黑迹，她再用一个熟鸡蛋擦拭我刮痧过的皮肤。她喃喃自语道：“这是我早餐没来得及吃的鸡蛋，搽过后就不能吃了，喂牦牛吧。”我没有应答，也不知如何答复，内心却被一阵触动。

我们沿村小路慢慢走向村集体委员会，金珠如数家珍般介绍着各种草本植物。我也是近距离看到接骨草、桃花、杏树、核桃树……我鼓足勇气问金珠：“我可以买一件藏装男人的牦牛毛皮做的衣服吗？我付钱给你”。金珠立刻说：“可以的，不要钱”。“待我家牦牛杀了后就可以让阿妈做了，真的不要钱。”那种真诚语气瞬间冲击我的一些理念。“我们不需要个人挣钱，存入银行钱......”。同行的广东女孩也试图跟金珠讲多挣钱的好处，比如手机、名牌包等。金珠得知我们来自广东更加高兴，她一再对我说，“衣服不要钱，我们的村都是广东和福建对口建的。”于是，我放弃了用经济观点说服她的念头，也决定暂不向金珠购买这个藏式牦牛皮外套了。

在金珠家互动交流过程中，我曾两次想偷偷录制金珠讲解演示过程以及她家环境，被金珠很快发现，制止了。她不愿我们把她的形象搬到互联网。我问金珠，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没想去到大城市发展吗？最大理想是什么？她说，北京等大城市的客人都这样问过他，也物色给她很好的工作。但她最大理想是当一名老师，到西藏的山南海拔更高，同学都难以适应的地方教书。她快乐地说，她没有高原反应。期间，我还曾问过她目前最快乐的事，她说她每天都快乐幸福着…… 声音像小溪一样自然流淌，脸上洋溢愉快的笑容。我无语了，只是不停的检讨自己的生活理念。

最后，我们来到村委会挑选核桃村匠人们手工制作的银器以及各种藏人用品。银器很贵，香件也很受人欢迎，买者也不少，可更多人是担心买贵了或有假。金珠说：“钱不够，可以欠，回去再给，但不要讨价还价。”真是很好的营销方式，所有购买者无一欠账。我买下金珠推荐的所有器件，我们的同游团员，羡慕或不屑 —— 我应该很富有。我富有吗？我这次在问自己。

　　在几天的林芝地区的行游中，除了自然景观的震撼产生审美疲劳外，还有一藏人信仰行为让我感叹：朝拜-三步一叩，用身体丈量到达一生一次心灵胜地-拉萨大昭寺和圣山一冈仁波齐，或在当地寺院完成十万次长扣头朝拜。讲到这，我想起金珠告诉我的，他的一个（大）爷爷就死在朝拜的路上，而她另一个爷爷已完成了一生一次的身体朝拜。金珠有两个爸爸，两个爷爷。也就是说，她的两个爷爷是亲兄弟，她的两个爸爸也是兄弟，两对兄弟各娶同一个女子为妻，贫穷所致。她不知哪一是她亲爸，她没有姓，只有名。还有，金珠的四个姐姐同嫁到一户人家，可能是怕财富外流？！我没有进一步向金珠打探，听起来似乎奇闻轶事，在藏区却习以为常。这是藏人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的历史承传，至今还是如此...... 。金珠说，她只嫁一个丈夫，因为她已是预备党员了。她还讲到处过的一个汉族扎西（注：扎西，汉语为帅哥意思），因不够诚实她放弃了。讲到这个民俗，金珠表情是自然的，她说这个制度不会离婚或喜新厌旧，是事先约定俗成的；讲到十万次扣头朝拜，金珠眼里没有苦难。我记得她说，我还没有开始十万次朝拜，似乎期待或遗憾。其实我还有很多问题没来得及问金珠，与金珠的相遇就结束了。她的答与不答，都会在我内心泛起涟漪，但却是清澈的。她的朴实、阳光和独到理念，会让狡狤、自私无处遁形。

行程还要继续，我将从拉萨出发途径海拔5190米的那根拉山口，遥望7111米念青唐古拉山，去往圣湖-纳木措，新的考验等待我。

在去拉萨的高速公路上，金珠一直浮现在我脑海里，是她在教授一群藏族孩子学习和欢乐的画面.....

　　离开拉萨，飞机上鸟瞰

　　在人生的旅途上，跋涉的我们努力寻找答案或结果，藏人用他们承传下来的简单理念和信仰去完成一生的宏愿。我们每一个人也需要找些感动自己的人和物，或寻找缺失的东西，完成一次心灵的朝拜。

ཨོཾ་མ་ཎི་པདྨེ་ཧཱུྃ།་

2021年5月6日于拉萨
2021年5月15日修改于深圳

雅鲁藏布江峡谷

雅鲁藏布江

拉萨布达拉宫

布达拉宫上远眺

纳木错

羊卓雍措

羊卓雍措的云

作者注解：

1）因藏人习俗， 主人公金珠不同意上传其照片。金珠，也是藏族女孩多见的名字，亦真亦虚。

2）感谢编辑Henry的辛勤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