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题记：很多事情，可以想通，可以看破，然而却不能放下，不能忘记。那么就算不能放下，不能忘记，也可以不再提及，不再想起。 ------八月长安《暗恋》</p> <p class="ql-block"> 前不久看了一期《等着我》节目，一群花甲之年的女护士来寻找她们三十年前的班主任老师。</p><p class="ql-block"> 就在看着节目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我读书时的一位老师，Y老师。其实Y老师并没有教过我，我和他的缘分，仅仅是因为那年三月里，一个阳光晴好的早春时节，一棵玉兰花前的邂逅。</p> <p class="ql-block"> 那年的我，十七八岁的年纪，和所有那个年纪的女孩一样，我们的心里，都藏着一束别人触及不到的暖洋洋的春光。记得那时候，我总偏爱靠近窗口的座位，每次被调了位置后，又会想方设法再换回来，因为我知道，窗外楼下是一片草坪，草坪的花圃里，种着几棵会在不同的季节里开花的花木。</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三月，玉兰花开了。</p><p class="ql-block"> 不记得那天是在上什么课了，我又偷偷转头望向窗外，盯着楼下那棵开得一片雪白的玉兰花看了一会。就在我把眼睛慢慢抬起的时候，突然发现隔着这道草坪的对面办公室走廊前，站着一个人，也在静静地看着那棵玉兰花。</p> <p class="ql-block"> 我至今依然记得，他穿着一件浅色的衬衫，一头浓密的微卷的黑发，脸颊有淡淡的青色的络腮胡须的印迹。一缕阳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脸上，那三月的、温暖的、柔软的阳光，静静地抚摸着他，一切都像盛开的玉兰花一样，静谧的、美好的让你丢不开眼。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一粒种子落进了我十八岁的心里，在我心中那束无人触及过的春光里，瞬间长成一棵叫心动的参天大树。</p><p class="ql-block"> 那一堂课我几乎再也没有听进去一个字，我不时地扭头看向窗外，看向阳光下那个安静的身影。然后我知道了，他是Y，是低我们一届的那个级部的老师。再然后，我每天坐在窗前，看着他的身影从楼下的草坪穿过，从对面的长廊穿过，从操场的跑道上穿过，也从那棵洁白的玉兰花下穿过。</p> <p class="ql-block"> 学校不大，稍微用点心，我便能偶尔跟在他的身后，或是走在与他同行的林荫道的另一边。离他稍近一点的时候，我便发现他喜欢穿酷酷的短靴，喜欢穿长长的外套。可是直到玉兰花落了，梅花又开了，我依然没敢和他说过一句话。</p><p class="ql-block"> 也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我突然决定要给他写信。可是，又能有什么好说的呢，我只能在信里说，你看，玉兰花落了，梅花开了，天气冷了，那片草坪上的草也枯了……我可能也说过，今天我不开心了，或是读了什么书了，也或者是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其实学校就那么大，我说的那些事他又怎能不知道呢。</p> <p class="ql-block"> 我不敢把信直接塞到他的信箱里，就经常在放学后一个人跑到隔壁学校的邮筒，把贴了邮票的信小心地投进去，然后让它绕着这个城市跑上一大圈，最后再回到他的信箱里。</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他第一次收到我在寄信人地址那一栏写着“内详”字样的信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有没有为想知道写信的那个人是谁而纠结得难以入眠。我曾偷偷地看过他的信箱，亲眼看到我写的信躺在那里，然后我便假装若无其事地坐在传达室门前的草地上，看着他取走了信箱里的所有报刊和信件，当然也包括我写的信。我的心便突然地狂跳起来，那种猛然间的窒息让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过去了，可是他，依然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我给他写了一年多的信，也在每个节日给他寄好看的明信片，可是，天知道，在那么多幼稚而无聊的信件中，我竟然没有说过一句关于喜欢的话。</p><p class="ql-block"> 我们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的心里便笼罩着一种说不出的哀伤和惆怅。玉兰花又开了，转眼又要败了，我便给他写信，我说：你看，窗外的玉兰花又开了，我，也要离开这所学校了……</p><p class="ql-block"> 然后有一天，他又从窗外的那片草坪经过，我依然是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他站住了，回头看了一眼，我确定，他看到了我！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转过头，伏在桌子上半天没敢抬起来。那一整天，我的脸都是烫的，心都是以八百米赛后的加速度在跳动的。</p> <p class="ql-block"> 毕业离校的日子终于要来了，我突然那么强烈地想要去找他，只是想和他说一句“再见”。可是，我不敢，在百般纠结中，我找到了我最信任的一个女友。我给她讲玉兰花，讲三月的那束阳光，给她讲我写了一年多的信，然后我说：我想去跟他道个别，你能陪我吗？女友吃惊地看着我，我记得她的眼神，是那么地不可置信，她或许怎么也不会想到，一直像灰姑娘一样的我，心里竟然能开出如此热烈的花。</p><p class="ql-block"> 她问我：你确定他不知道写信给他的是你吗？</p><p class="ql-block"> 我说：应该不知道吧？他怎么会知道呢……</p> <p class="ql-block"> 然后，那天晚饭后，女友陪我找到了他的宿舍，他开门迎接我们进屋的时候，却没有一丝的惊讶。我拉着女友的手，紧张得手心直冒汗，我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子看。女友一直是个女神一样的人，她漂亮、大方，又有清亮迷人的嗓音。</p><p class="ql-block"> 她先说：Y老师，我们马上要毕业了，来向你告个别。</p><p class="ql-block"> 突然，我又听到她说：我们教室窗外的那棵玉兰花……我惊呆了，她在说的，正是我告诉她我在信里写过的内容。她不可以说这些，因为她不是我！我的心里涌起深深的难过和绝望，我抬头去看Y老师，他也正疑惑地看着我。我觉得自己再多看他一秒就会哭出来，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p><p class="ql-block"> 然后，我听见Y老师说：你这鞋子上的花，真好看……</p> <p class="ql-block"> 告别他的时候，Y老师送我们到门口，我在心里一万遍地说：拥抱他一下，拥抱她一下……可是，我那抬起的手只是轻轻地摆了摆，说：Y老师，再见！</p><p class="ql-block"> 离校的那一天，学校包车把我们送回各自的居住地，我挤在回家的那辆车上，一回头，在送行的人群中看到了Y老师，他微笑着冲我挥了挥手，我忍住眼中的泪，也冲他轻轻地挥了挥手。</p> <p class="ql-block"> 别后经年，我们各自在彼此的工作和生活中沦陷，虽然也断断续续给他写过几封信，但最终还是失去了和他的联系，这一别，就是二十多年。</p><p class="ql-block"> 若不是看了这期节目，我或许真的不会再想起Y老师，但就在我看到舞台上的那位老师的满头白发的时候，我突然也有了一个强烈的念头，就像二十多年前我决定给他写信时那样，二十多年后，我决定要找到Y老师。</p><p class="ql-block"> 可是，当你真正努力去寻找一个人的时候，你才突然发现，那个人就像真的从你的生命中消失了一样，你再也捕捉不到他的任何讯息了。我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可能再见到Y老师，甚至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或许，他也是记得的，但是那些过往的岁月，除了在我们的额头眉梢刻下了越来越多的皱纹和白发，又能留下什么呢？现在的Y老师也应该有50多岁了吧，不知道现在的他还是不是依然喜欢穿那种酷酷的短靴。</p> <p class="ql-block"> 《射雕英雄传》里，洪七公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人生来就是为了学会一件事-----别离！与亲人别离，与朋友别离，与青春别离，与时光别离，与这个世界别离，所有的别离，都只是迟早问题。</p><p class="ql-block"> 三毛说，刻意去找的东西，往往是找不到的，天下万物的来和去，都有他的时间。也许，我们所经历过的最美的时光，就在那些安静的清晨或黄昏，你听过树梢婉转的低语，你看过一树白花热烈的开放，你在看花，我在看你，都是一样的用心。往事里或许没有阳光，而你，只是和我的一个梦长得很像。</p><p class="ql-block"> 愿别后无恙，岁月绵长，你，一直静好如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