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 - 怀念姑父

梧桐

　　姑父八十多岁，中风了。没有及时送到医院，错过了最佳救治时机，半身不遂了，也不知道能否康复。

躺在床上，倒是有时间回想自己一生 – 无论是职业还是家庭，自己都很努力地去做了，但结果却是不见得让大家满意，很是困惑。

父母是农村刻苦的农民，母亲的双手因为长期的劳作，就像树皮一样粗糙开裂。家里因为节俭和勤劳攒下一些田地房产，土改划成分时被定为地主。

还好他还是幸运地考上了重点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大学教书。学校是一般的院校，他的教学科研水平也不出色，到头也只是个副教授退休，无法跟同一专业的连襟相比，人家是他这个专业国内乃至世界的翘楚。妻子老拿这个姐夫做这个标杆，但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无法望其项背了。

妻子家庭成分也不好，岳父曾是国民党高官，但她小时候毕竟享受过荣华富贵，家庭背景跟来自农村的他还是大不一样。一辈子对她唯唯诺诺，但她还总是埋怨。岳父在六十年代初去世时，他和两个小舅子把遗体送到火葬场火化，迫于当时巨大的政治压力，三人没敢领回骨灰。妻子为这件事埋怨了他一辈子，他总是无言以对。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康复出院，对妻子好点再好点吧。

独子一直有点心理问题，无法读书，无法从事哪怕是很简单的工作。这是他们家的长子嫡孙，得对他好点，否则家族不同意。但两口子都是教师，能做得，就是从牙缝里省出钱来，养儿子，还养孙女，给他们买房子，还要供孙女上大学。两人退休后，从没像同龄人那样出去旅游，连到附近踏青赏花也很少。每天吃最便宜简单得食物，身上也没什么像样的衣服。为此，妻子没少埋怨，但为了儿子和孙女，他只能过着这样得生活。

儿子给躺在病榻上的他带来了“好消息” ：孙女要去国外读研究生。但他却高兴不起来，银行里还有一笔存款，但不知够不够他支付医疗和护工的费用。正在犹豫，孙女的嘴已经撅得老高，媳妇的脸黑沉，儿子大发脾气、一家人扬长而去….

看来辛苦了一辈子，职业、丈夫、父亲、祖父这些个角色都没做好。

还有个角色 – 做儿子。一辈子没给自己得父母尽过孝，他们也没怪罪过自己。

他累了，无心无力也无法再在这个世上继续尽责了，他想去天堂伺候自己得双亲，估计在他们面前无论他怎么做，他们都不会埋怨他的。

还有就是不用继续治疗，省下来的钱给孙女读书吧。

…………

想烧柱香告慰他，儿子拿到了拆迁款，不少，成了拆迁暴发户；孙女启程远赴重洋读书，以优异的成绩提前毕业，并在大公司谋得一份不错的职业……，

还是算了吧，他知道了又该困惑了。这些都是在他病危和逝世时发生的。儿子能跟开发商讨价还价，要到最丰厚的赔偿；孙女能安然地花着他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积蓄来享受生活、出国读书，不知道该说他们是有钢铁一般的意志，还是有着铁石一样的心肠？

还是让他安息吧，这一辈子，他的困惑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