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晒网沱

殿君

大约在六岁的时候，我们全家迁到合川，住在一个叫晒网沱的地方。
　　这地方在嘉陵江边上，在合川县城与东津沱之间。晒网沱的岸上有一家水上运输公司一一晒网沱木船社，后来改为晒网沱航运社。在我们小孩子眼里，这个航运社很牛，轮船和驳船都是自己造，估计现在能又造船又搞运输的公司都没几个。最牛的当数201号轮，这在六十年代的合川水上运输公司中是名声显赫，令人羡慕的。那优美的造型，白中带蓝的船身，强劲的动力，气笛一鸣，威振四方！不过，晒网沱航运社不仅仅只有201轮，还有204号等等另外几艘轮船和几十条驳船，运输能力堪称嘉陵江上第一。可以说，合川县的生产物资和居民的生活用品，缺了晒网沱航运社是不堪想象的。

“沱”这个字在重庆一带一般指江河的回水湾，通常是停靠船舶的地方。而晒网沱这个地方其实没有沱，而是一段直直的河道。特别令人惊喜的是，这里有一条长长的鹅卵石河坝，宽一、二百米，长有几公里，从牛背脊算起，到农机厂结束，至少有二公里。这里虽然没有回水沱，但江水在这一段却流得不急，靠打鱼维生的渔民在这块坝儿晒晒网却一定是个好地方。想想吧：一条宽阔的鹅卵石坝，在灿烂的阳光下，渔船停下来休息休息，渔民上岸买点菜，称点盐，随便烧两条刚打上来的鲜鱼全家享受，顺便晒晒鱼网，来个三天打鱼二天晒网，真的很巴适。
　　我想，晒网沱这个地名也许就是这么来的吧？但是，打六十年代初我们就生活在这里，却从来没见过有渔民晒网，是因为地盘被晒网沱航运社占了？还是因为渔民的鱼网都改成化学线而不需要晒网了呢？不得而知，反正没见过渔民在此晒网。

晒网沱这地方的美绝不是我自吹，更不是自恋。它的确是一个令人难忘和优美的地方。
蓝天白云之下，岸上是一排一排整齐的家属区，分为一道巷子、二道巷子、三道巷子，虽算不上高档小区，但在当时还算不错。家属区的外面是一个一百多米长的缓坡，直通河坝，坡地上是麦田，麦田与鹅卵石坝之间有一条小路，是南津街通往东津沱的道路。家属区河坝的左边，有一处岩石，名叫牛背脊，上面长满了青草，是我们捉迷藏打仗的好地方；家属区的右边，有四条小溪，名叫一道溪二道溪三道溪四道溪，是我们捞鱼的好去处。
嘉陵江从我们家属区前面流过，阳光洒在鹅卵石河坝上泛着温和的光芒，江对面的山顶上耸立着古老的八角亭，各种船只在江上穿行，空气中萦绕着纤夫的号子声……正二八经的“我家就在岸上住”，嘻嘻……那时我们这儿还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都从嘉陵江挑水吃，清沏的江水用桶在水面划几下，往下一按就灌满一桶，然后在桶里甩两张丝瓜叶，挑起就往坡上走，到家一滴水都没不会浪出来。
　　夏天的傍晚时节，太阳快落山而没落山的时候，我们晒网沱的男孩子们站在三道巷子的堡坎嘴嘴上，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拿着筷子，边吃饭边望着东津沱和糖厂的拐弯处，只要有火轮一冒头，虽然远离几公里之遥，就有人马上会认出是201号轮还是204号轮，或者是其它航运社的某某轮船。而眼神最好的要数五娃子，他可以在轮船脑壳刚一露头就能准确认出是几号拖轮，现在想来真像是有特异功能一般。

凡是在夏天的雨后，溪水陡涨，一道溪二道溪三道溪的溪水冲向鹅卵石的河坝，河坝宽阔的地面把水流摊得很浅，大量的土鲫壳冲向鹅石壳滩滩而搁浅，我们就穿着幺裤，打着光胴胴，看谁的眼快手快，一个个像饿狗抢屎一般扑了上去，谁抢到是谁的。一上午下来，有时能抓到一斤二斤土鲫鱼，拿回家弄来红烧，吃起香惨了，想起来现在还吞口水。现在再也难见到这种土鲫壳了。
　　每年夏天涨了洪水退水后，一道溪的两边山坡被江水浸泡得很软，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淤泥，淤泥细腻滑软，每到这个时候，男娃儿们脱光衣裤，赤条条的跳入溪水中，把溪沟两边坡地用手刨出个槽槽，用水浇湿糊光，做成一个十几米长的梭梭摊，大家轮流从上往下梭，轰的一声梭到浑黄的江水里，水花四溅，好耍死了，非常来劲。

最难忘的，还是我们搞的一些恶作剧。
春节，我们用压岁钱买来鞭炮，一群男娃儿约起跑到家属院后面的菜蔬农场，专找长得又圆又大的莲花白，用中指在白菜顶上钻个洞，把火炮插进去，点燃就跑，嘣的一声，包包白就只剩下把把了，有时被农民追起打，坏小子们逃得比兔子还快。现在想起来当时非常讨嫌，甚至很坏，哈哈哈……
有时，我们会在江岸上通往重纺四厂的路上挖陷阱，专门整上夜班的纱幺妹，称为“打埋伏”。纱幺妹一扑爬摔下去，我们会躲在麦田里偷笑，然后一顿臭骂，我们一哄而散……
有时，我们又会在晚饭后在麦子地里打泥巴仗，分成两派打得乌烟瘴气。第二天被菜蔬农场的农民发现踩倒的麦子，投诉到航运社罗书记那里，罗书记要是有机会碰到我们，他会笑咪咪地问：打泥巴仗踩麦子有你们不？我们一般会百般抵赖，表情非常严肃地回答：“那天我没去，我们几个在向春屋头复习功课，不信可以问小妹崽（因为女孩是不打泥巴仗的，她们只会玩跳绳打毽）”，装出一付无辜的样子。
　　在晒网沱的男孩中，最感自豪的应该是横渡嘉陵江。看吧，几十个赤条条的半大小子，在江边一字排开，一声令下扑向江心，奋力向对岸游去，上岸后把脸上的水一抹，在长沙坝一阵狂欢后又游回来，称为“拿对河”。一个“拿”字尽显英雄豪气！整得很多家长站在坎坎上担心不已。我和我兄弟就曾经被父亲下到河边收走衣服，等游回来后发现衣服不见了，心里一阵阵发凉，知道又免不了一顿“笋子炒坐墩”。

太阳下山了，吃完晚饭，晒网沱的邻居们开始向巷子外面的坝子泼水，以降低地温，然后摆上凉板，点上蚊香，夏天纳凉就这样开始了。孩子们可不愿老老实实的睡在凉板上，那边老水手正在摆龙门阵，小板凳围着他听他扯把子：嘉陵江里最珍贵最好吃的鱼是什么鱼？你们知道不？不知道我跟你们说是“一鳊二岩三青波！”他继续卖着关子：长江中最大的鱼是什么鱼？见孩子们眼睛登得像灯泡，只见他慢条斯理的打开纸扇一抖，端上搪瓷缸子喝了一口坨茶，扫了一圈孩子们，朗声一吼：“千斤蜡子万斤象，黄排大得不象样！”
　　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光屁股现在都是爷爷奶奶了。现在每次回到合川家乡，总免不了要去晒网沱看看，时过境迁，苍海桑田，面目全非，晒网沱的地方已经是高楼大厦，儿时的旧貌踪影全无。但晒网沱旁边的盐仓还在，已经列入市文物保护单位，从这里还能判断出晒网沱的旧址，我会在这里流连很久，眼里常常有热热似水的东西…………

二0二一年五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