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曾伏虎

　　我的妈妈吴友廉是1938年入党、参军的老党员和新四军女兵，也是一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

她于1918年7月31日出生在安徽省泾县茂林村（现为镇）吴家大院，当时家门口水塘里的荷花盛开，因而取名幼莲（参军后自己改名为友廉）。她从小聪慧好学，在家乡读完小学后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取了芜湖女子中学并获得全额奖学金。

　　这是妈妈在安徽芜湖女子中学学习时的照片，她在这里学习期间与同班同学黄明英结为密友。 她俩都出生在富庶人家，但都个性独立，好学上进，爱国忧民，在学校一起积极参加抗日救亡宣传活动。

全面抗战爆发后，学校被迫停课，黄明英家被日军飞机炸毁，父亲病故，家道中落。她和她的母亲、姐妹应邀到茂林我妈家避难。在新四军的影响下，她俩一起毅然投笔从戎，都被安排到军教导总队八队（女生队）学习。我妈后又转到军医处卫生训练队，毕业后分配到军后方医院担任化验员。

　　这是妈妈在卫训队的学习笔记，字迹工整，画作精细，态度认真！

　　这是叶挺军长1939年拍摄的我妈妈专心致志做化验工作的照片，当时并不知道叶军长在拍照，是抓拍的。

　　妈妈的同学、同乡黄明英从军教导队毕业后分配到敌后工作，改名为凌奔，与时任新四军一支队政治部副主任钟期光结为夫妻。这是1970年我妈与凌奔阿姨在北京的合影照片。

　　在我妈妈的影响下，她的妹妹吴坚和弟弟吴报鸿也先后参加新四军，在家乡传为佳话。这是解放上海后，她们姐弟仨的合影照片。

　　茂林村是新四军军部通往敌后战场的必经之地和物资集散枢纽，军政治部在这里专门建立了工作委员会，负责指导建立党政机关和抗日群众组织。

我父亲曾如清当时任民运部组织科长，也是茂林工委委员。他在这里与我妈相遇、相识、相恋，1940年经组织批准结婚，开始了长达50年的革命伴侣情。

　　他俩结婚不久，我父亲就调任新四军挺进纵队一团（即后来的一师一旅一团）政治主任，参加了黄桥决战，走上敌后抗日战场。当时一团的团长兼政委正是我父亲在中央苏区主力红军长征后留下坚持游击战受伤被俘关押在国民党南昌军人监狱期间认识的方志敏抗日先遣队红十军团20师参谋长乔信明，乔领导难友开展狱中斗争、进行理想信念和气节教育，成立秘密党支部并任书记，我父亲是组织委员。1941年初乔信明升任苏中军区二分区副司令员后，我父亲接任一团政委，与王萱春团长搭档。

组织上为照顾夫妻团聚，将我妈也调往苏中地区，先任泰县拼茶区委妇女科长，皖南事变后又调任一师一旅民运科科员、旅战地服务团党支部书记、伤兵休养所指导员等职。

　　当时伤兵休养所所长是一旅二团团长廖政国的夫人史凌（左），副所长是一团二营营长蓝阿嫩的夫人李励（中），我妈是指导员（右）。

那时伤员都分散安排在可靠的老百姓家里，医护人员穿便衣为他们巡查、治疗。得到日伪军要扫荡的情报，随时就要转移。房东老乡经常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掩护新四军伤员和医护人员。

1942年抗日战争进入备尝艰辛的相持阶段，大片根据地被日伪军占领并伪化。为争取战略主动，新四军实行精兵简政和主力部队地方化政策。一旅一团和二团合并，廖政国任团长，我父亲带领一团二营和两位团级干部到泰县重建被日伪军打垮的县委和县独立团。他任县委书记和独立团团长兼政委，实行党政军一把抓。我妈也随调到泰县任妇女部副部长，有时工作需要会化妆成老百姓潜伏在敌占区，随时准备牺牲生命。

　　一年后泰县的抗日根据地建设基本恢复发展起来了，我父亲又被调回一团任政委，后面5年中基本都与廖政国在团、旅、师班子里共事或搭档。我妈也就和史凌阿姨继续合作，共同救死扶伤了。

1944年车桥战役中，一师师长粟裕精心制定了攻点打援战术，叶飞副师长负责战场指挥。参战部队编为三个纵队：在芦家滩负责打援的第一纵队司令员是一团团长廖政国，我父亲是政委，副司令员是军区特务三团（就是以我父亲带去的一团二营为主力扩建的泰州独立团）团长陈挺。他们共同指挥部队在这里设立了多道防线和宽大正面的伏击阵地，制定了周密的作战方案，运用正面阻击与侧翼出击相结合的灵活战术和地雷战、狙击战、排子手榴弹、火攻等多种手段，阻击歼灭了四批共数百人的日寇增援部队，击毙三泽大佐，活捉鬼子24人。

车桥战役胜利✌后不久，我妈妈就在老乡家四面透风的柴房里生下了我大哥剑欣。当地风俗：外人借房生孩子不能在正房内。史凌阿姨负责接生并封我大哥一个名号“吴大郎”，战友们都跟着这么叫，一直叫到老，而且我二哥和我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二郎”、“三郎”。

1945年初，一师粟裕、叶飞师长分两批率主力部队挺进苏南、浙江，组建苏浙军区，下辖四个主力纵队和三个军分区。我父亲时任第四纵队政治部主任，在这里参加了二渡富春江、三战天目山等战役战斗。妈妈带着刚满一岁的大哥化妆成老百姓，跟随地下交通运输弹药、装备的船只也来到浙江，在军区后方留守处工作。

　　抗战胜利✌后，根据国共两党“停止内战、和平建国”的双十协定，新四军主力部队全部撤出苏南和浙江根据地，渡江北上，在涟水组建了第一纵队（新四军的第一支野战纵队），下辖3个旅，我父亲任一旅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

母亲也到纵队后方留守处从事政治工作，这是她（右一）与纵队司令员叶飞的夫人王于耕（左二）、纵队副政委谭启龙的夫人严永洁（左三）在留守处的合影照片。

留守处主任就是乔信明，他因积劳成疾，行走困难，但仍带病坚持工作，对大家十分关心爱护。

　　在整个解放战争中，父亲始终在前线指挥作战，先后参加了兖州、宿北、鲁南、莱芜、孟良崮、济南、豫东、淮海、渡江、上海等重大战役，历任华东野战军第一纵队的一旅政委、一师政委和第三野战军20军58师师长兼政委、浦东警备区司令员，1949年9月任27军政治部主任。

母亲在后方留守处边工作边照顾孩子，经常跟随部队行军转移，与我父亲聚少离多，还分别在1946年和1949年生下我二哥剑中和姐姐剑华。在鲁南突围中，一纵趁着黑夜、冒着大雨急行军。父亲的挑夫山东老伯伯一头挑着文件行李一头挑着我二哥剑中，掉队迷路了，直到天大亮才跟上部队。我妈急得一夜没合眼，担心他们被后面紧追的蒋军抓去或打死，乔信明主任也派出许多人四处寻找。

　　这是妈妈战争年代和建国初期使用的公文包、党旗和立功证书。

　　上海解放后不久，爸爸查出肺结核病住院治疗，妈妈也入院陪护。

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美国为首的联军出兵介入并派第七舰队入住台湾。中央军委决定第三野战军第九兵团解除解放台湾的任务，北上山东曲阜地区，准备参加抗美援朝战争。

母亲带着刚满月的我和一岁的姐姐，乘坐闷罐火车来到曲阜。不久，担任志愿军27军副政委兼干部部长的父亲和彭德清军长、刘浩天政委、詹大南副军长、李元参谋长、张文碧主任等一起带领部队到达丹东并立即入朝参战。妈妈仍在曲阜27军后方留守处工作，担任政治协理员。

　　这是妈妈和留守处战友们的合影照片。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照顾好留守的家属孩子，让将士们在前方安心作战。

九兵团入朝第一仗就是第二次战役东线作战（长津湖战役），指战员们以落后几代的武器装备和后勤保障，冒着零下40度的严寒天气与敌人浴血奋战，重创了美陆战一师和第七师及李承晚伪军，也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后方留守处也不时传来团以上干部牺牲、负伤的消息，工作紧张而沉重。

　　九兵团在休整3个月后又参加了第五次战役和金城阻击战、阵地争夺战、反细菌战等战斗，还承担了东海岸守备、坑道施工等艰巨的任务。在五次战役第一阶段刘浩天政委翻车负伤，回国治疗，我父亲代理政委职责，不久接任军政委和军党委书记。27军1952年10月奉命回国，入驻上海松江。

妈妈说，爸爸回国时我2岁多了，但见了爸爸不肯喊，还说“这是叔叔，我爸爸在朝鲜打美国鬼子呢！”

1953年初，妈妈响应组织的号召，转业地方工作，分配到上海提篮桥区委组织部任干部科长，分到2居室的出租房，不久又生了我妹妹剑平。

妈妈晚年时回忆说：生剑平时虽然是环境最安定的时期，但却是最困难的。因为离开了熟悉的部队战友，刚到地方人生地不熟。半夜肚子疼，自己打三轮车到医院，没人陪护，上厕所昏倒在走廊上。

　　1954年27军军部调防入驻江苏省无锡市荣巷，妈妈也随调任无锡市公私合营的丽新纺织厂党委书记，后任无锡市纺织系统党委副书记。

　　在这个期间，妈妈边工作边补习文化理论知识，还经常下车间与工人同劳动同操作，虽然身体疲劳，但心情非常愉快。

　　1956年父亲调任江苏军区第二政委，1964年任省委常委、省军区第二政委。妈妈也调到镇江市先后担任工业局局长和市委常委、市监察委员会书记。

　　这是妈妈和市监委女同胞们合影照片。这个时期家庭团圆了，生活也安定了。但爸妈工作都很忙，妈妈只能每周日召集孩子们开家庭会议，了解、讲评我们的学习和表现情况。

　　这是爸妈1963年在南京和爸爸的入党介绍人徐特立老人及乔信明伯伯一家人的合影照片。

　　1959年夏天，爸妈带着我们和乔信明伯伯全家人及总政文化部王昊叔叔一家来到黄山疗养。乔信明伯伯约爸爸一起回忆在国民党南昌军人监狱开展斗争的历史，后来乔伯伯和夫人于玲阿姨据此创作了长篇纪实小说《掩不住的阳光》。

由于历史原因，小说稿被雪藏了50年才得以出版，并被改编为同名电视连续剧。其中一个人物——于都县委副书记郑镜清，生活原型就是我父亲。

　　1964年，乔信明伯伯的长子乔晓阳高中毕业，被国家选送出国留学。妈妈专门发去明信片，还写了很多话表示祝贺和勉励！

　　1966年张爱萍副总参谋长和夫人李幽兰（妈妈在新四军教导总队八队的同学）来镇江，妈妈和江苏省军区段奂竞司令员、傅绍浦副司令员、镇江地委李楚书记一起陪同游览礁山寺时的合影。爸爸当时在北京国务院文化部担任工作大队长，没回来陪同。

　　文化大革命初期，爸爸调任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党委副书记、副政委，但一年后因遭受林彪集团诬陷、打击、迫害，回南京接受审查。妈妈也受到运动冲击，被关进“牛棚” ，直到1970年才获得“解放”。

1971年根据林彪加强战备的1号命令，爸爸被“疏散”到安徽合肥。妈妈也跟随调到合肥，先后担任皖安机械厂革委会副主任、第二中学党总支书记。

　　直到粉碎“四人帮”后，爸爸得到平反，回南京出任江苏省第四届政协副主席。妈妈也调回南京任江苏省化工厅政治处副主任、机关党委书记，1988年离休后享受厅级待遇。

　　这是爸妈生前与老首长粟裕伯伯和楚青阿姨在南京合影

　　这是爸妈生前与叶飞等老首长、老战友在南京合影

　　这是爸妈生前与老首长姬鹏飞副委员长和许寒冰阿姨在南京的合影，他们都是爸妈恋爱、结婚的见证人。

　　这是妈妈离休后练习书法，为家乡新四军纪念馆的题词。

　　1989年10月妈妈突发脑溢血住院抢救，刚清醒过来卧病多年的爸爸又不幸去世。为了防止妈妈过度悲伤，影响治疗，发生意外，我们子女当时没把噩耗告诉她。

妈妈出院后回到家中，来到爸爸的灵堂前，悲痛欲绝！

　　为了寄托对爸爸的哀思，妈妈抱半身不遂之残躯主持编辑了爸爸的纪念文集《爝火不熄》，还敬请老首长叶飞作序，江渭清题写书名。妈妈右偏瘫后，每天还坚持练习左笔书写。

　　2003年7月邓六金奶奶不幸病逝，妈妈用左手书写了挽诗，派二哥剑中和我带到北京，代表她参加追悼活动。

　　这是妈妈在医院的病床上参加爸爸诞辰90周年家庭纪念活动。

　　2005年妈妈在病床上接受组织颁发的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奖章。

　　迟浩田叔叔是27军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时期著名的战斗英雄，他虽然后来身居总参谋长和军委副主席高位，但对老首长、老前辈始终十分敬重和关心。这是迟副主席和夫人姜青萍到我们家看望我妈妈。

　　这是迟浩田副主席给我妈妈的题词

　　这是我妈妈去世后，迟浩田副主席及夫人写给我和二哥剑中的亲笔致哀信。

　　在母亲节来临之际，谨以此美篇记述妈妈的生平琐事，以表怀念之情。愿爸妈和他们的老首长、老战友在天之灵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