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笔记（08 最美的风景）

弯刀

来到新溪小学后，很快就爱上了这里的风景。在熟悉了周边的道路和环境后，定位了自己最喜欢的观景点，虽说散步时都是漫无目的的，但多数时候会自然而然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村里多山路，爬坡过坎的很需要些体力和时间，天气变化又快，于是出发时根据目光所及而憧憬的风光，等来到最佳观赏位置时已然几经变化。有时候虽然风景和你期待中的大相径庭，但却因为超出想象而更加迷人！ 我们似乎做很多事时都会碰到这样的情形——过程＆结果与计划＆目标虽无法匹配，但仍收获满满。从开学伊始就一直在琢磨这两个问题——在短短的支教期内，为孩子们多做些什么，才可以真正对他们的成长有所助益？自己在这段经历中，又最想收获什么？ 对于第一个问题，初期的想法来源于对留守儿童问题的关注。想通过观察和家访去发现由于家庭原因导致的需要特别关照的孩子，在日常生活中更多的关注他们的心理状况，并希望这多出来的一小份关爱能对他们有一丝正向的滋养。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精力和注意力基本被几个在课堂纪律和作业问题上都需要特殊照顾的学生给耗尽了。他们中确有符合前述特征的，但我更加担心如果不能及时纠正和扭转他们行为习惯的话，一是这几个人以后的学业和生活前景堪忧，二是会影响到整个班级的风气和课堂教学效果。总之前期我的关注度主要是放在了＂问题＂学生身上。直到一件小事的发生，才让我第一次认真地把审慎的目光投向了班上几个优秀的女孩子。在那之前，我也很喜欢她们几个。首先学习上从来不需要你操心：课堂上总是很专注地听讲；批改作业时，她们的作业本总是被我提前找出来再按一定的间隔放回那一摞本子中，这样可以有效保护我的心脏，定期起到愉悦心情的作用；每次单元测试的前几名雷打不动肯定是她们几个。另外看起来几个小丫头的性格也都挺好的，平时在班级里人缘和威信也很不错，帮着老师做了不少事情。加上我的小学老师曾经的一句话影响我至今——好学生什么时候都好，并不需要老师过多操心。所以我一直觉得给她们提供一个宽松的环境就是最好的选择，无需更多的关注。 一、难以释怀的哭泣 这件事发生在一天放学后，孩子们都回家了，教室里静悄悄的。当时我正专注地在黑板上写＂每日一词＂，突然感觉有人从教室后门跑了出去。等我从前门探头望向走廊时，人已经过了转角下楼梯了，等她穿过操场跑向校门口时，我才从背影认出是谁，同时望见了校门口她的妈妈正等在那儿，朝家长摆了摆手就回教室继续工作了。几分钟后，小姑娘又从前门回来了，拘束地喊了我一声后就低头站在讲台边不说话了。我问她是回来拿什么东西吗？毫无征兆的，突然大颗大颗的泪珠就像开了闸似的从她脸颊不断滚落下来，只听她低声说了一句＂芦老师对不起＂，就继续无声的哭起来。我被弄了个措手不及，赶紧帮她擦掉眼泪，问她怎么了？小家伙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了下来，改为抽泣时才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她语文书忘记带回家了，为了写作业让妈妈骑车带她来拿书。我说你为了按时完成作业，专门跑回来一趟，说明你有着很好的习惯，为什么要道歉呢？小丫头又紧张了起来，吱吱唔唔地说怕我知道她没拿语文书回家所以躲着没打招呼，妈妈知道了说她没有礼貌就让她回来道歉。安抚好后，挥别母女俩，我陷入了沉思……小姑娘说的我都能理解，想不明白的是这一通稀里哗啦的哭。首先我最最担心的是平日里为了教育其他学生，一些严厉批评的话语没有起到该起的作用，反而被这些乖孩子听在耳朵里，记在了心上！比如我曾经批评一个连续三天没带语文书来学校的学生＂你连书都不带，是专门来学校玩的吗？！＂。其次我有些担心学生们开始怕我了，这可不是我希望出现的情形……于是隔日放学后，我去了她家里。正赶上她妈妈带着弟弟妹妹外出了，小姑娘一个人在写作业呢。暖完场，我把话题拽回那天的事情，告诉她老师有时候严厉地批评同学是为了能让他们逐渐改变行为习惯，并非针对所有人，也绝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像她这样每次都按时完成作业，如果偶尔因为特殊原因导致作业没写，只需要跟老师说明情况就好，老师百分百相信她不是故意不写作业。这和那几位总不写作业的学生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儿。她说她清楚，也认为老师批评那几位同学是对的，是为了他们好。当我问她会不会有点怕老师的时候，她肯定地回答说一点也不，而且说她很喜欢上我的课。聊到这儿，我觉得小姑娘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就忍不住把心中的困惑问了出来。她这次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很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她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哭，看到我之后突然就忍不住哭了，她说现在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排除了之前的担心，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辅导完她刚写的一篇作文后，我带着新的疑惑返回了学校…… 那次聊天过后，感觉这个小女孩明显比之前更亲近我了。在周五的一个课间，她趴在讲台边对我说：＂芦老师，语文课过得好快啊，感觉很快就下课了，而上数学课就感觉过得很慢！＂这句语意不明的话，让我这个始终不大自信的语文老师心花怒放了一个周末！ 二、不一样的重逢 刚计划着想对这几个女孩子多些了解，就碰到其中一个的妈妈回家来看她。妈妈是赶在五一放假前一天到的，直接就来了学校。当时还有最后两堂课，妈妈说就在校门口等她放学，于是我们聊了起来。原来她们夫妻已经离婚了，妈妈是湖南人，在深圳打拼。爸爸也常年在外工作，女孩儿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妈妈虽然离开了这个家，但对女儿还是很关心，上次见女儿是去年暑假，带女儿在深圳一起生活了一个月，这次是想趁五一假期带她出去玩一趟。我问她刚才见到女儿了吗？她说见过了，隔着校门打了个招呼就回去上课了，感觉女儿似乎又开始认生：也许是和上次相聚隔了大半年，也许是长大了心事更重了。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我赶紧岔开话题，和她聊起女儿的学习情况，这也是她最在乎的。妈妈工作很努力，而且从谈起工作的自豪感能感受到工作上取得了不错的成就，所以她也特别希望女儿能好好学习，有一个好前程。聊到下课铃响，我提议请她到操场边等，我去喊她女儿来和妈妈说说话。等和小姑娘一前一后下了楼，目送她朝着妈妈走去，在还隔着两三步距离的地方她就停住了，娘俩儿直直地站着，没有肢体接触，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我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她妈妈的微信就来了，说她还是回家里等吧，女儿说放学后还要打扫卫生。另外还叮嘱我小家伙有点心高气傲，能多鼓励最好，批评的话效果不见得好…… 三、天有不测风云 五一假期结束刚回到学校就惊闻两起噩耗，让人不禁感慨生命的脆弱和世事的无常！大概两周前，＂小书包＂的负责人陪同几位阿依土豆公益组织的朋友来新溪小学考察，协商后续的一些资助合作并交流助学想法。＂阿依土豆＂的创建人梁先生曾做过大学教师，后来创办企业，现在又投身教育事业，尤其关注山区乡村儿童的教育问题。虽然交谈时间不长，但能感觉到梁先生发自内心地喜爱这份事业。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五一在四川凉山州考察支教项目时，梁大哥不慎失足坠崖辞世。初识即成永别！ 还在为梁先生的离去唏嘘时，就听闻了另外一起事故。假期中有不少人返乡探亲，我们学校二年级的一个小男孩的大姐也是其中一员。五一当天，她骑着小摩托车载着最小的这个弟弟和自己年幼的儿子从山路上的一个急弯摔了出去，姐姐当场死亡，弟弟重伤，儿子轻伤。由于地处偏远，从可大乡派过来的救护车将弟弟从新溪村送往酉阳县城，县医院无能为力又转送重庆，折腾了一天也就意味着错过了最佳救治时间。虽然生命保住了，但一周后这个小男孩还在重症室里没有清醒过来。二年级的老师每天都会把几个习惯不好的学生带到我们办公室里写作业。这个小男孩就在当中。保佑他能尽快醒过来！ 这几天身边的人都很关注这两件意外，时不时就会谈起并感慨一番。自己的思绪偶尔也会转向生命这个永恒的命题。不由自主地会去想梁大哥发生意外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到了什么，在他50多年的精彩人生中，他认为最重要的又是什么呢？ 四、最美的风景 我们的生活不就像一段段的旅程吗？一直在追寻着心中那道最美丽的风景……沿途的景色已然和最初不同，前路上更是变化莫测。这些风景便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所有事情，尤其是思想认知上的沉淀和转变。我们常常在苦苦追寻某样东西的过程中发现了别的更有价值的东西；我们常常走在一条与出发时徒劳寻找的坦途截然不同的道路上，并有了更大的收获；我们也许并未像预期那样找到转瞬即逝且虚幻的幸福和欢愉，却幸运地获得了真实而永恒的经验、洞见和知识。而这些经验、洞见和知识或许才是我们生命中最美的风景！才是最有可能让我们的人生旅途朝着自己向往的方向不断纠偏的不二法门；才最有可能让我们的生命变得像平静流淌的溪流——波澜不兴，宠辱不惊。 ＜5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