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母祭文

梦雨（王维新）

悼 母 祭 文

 老媽，您走了，走的如此匆匆，又如此突然。以致沒能見上您最後一面，沒能盡到為兒的責任--給您送終，這是為兒終身最大的遺憾。

頭天傍晚的時候，小妹來電說您狀況不對，叫我最好當晚或明早就去揚州看看您，小妹還提醒我說別留遺憾。但我總覺得稍後跟您通話時，您的聲音還是那樣有力，語氣還是那樣急躁，哪有一點點行將離我而去樣子呢，老媽？

吾母王氏，名諱桂芳。生於公元1937年農歷二月十三（公曆3月25日），卒於公元2014年公曆7月2日（農歷六月初六）早晨九時，享年七十有八。

吾母身世坎坷，皆因吾祖家事曲折，故欲言吾母身世，必敘吾祖家事。祖父王公正緒與祖母陳氏素英，終身未能生得一男半女。只因祖母懷孕待產之時恰逢戰亂，某日，忽聞村中嘈雜異常，村民驚慌奔走，急切呼號：「日本鬼子來矣！」，祖上一家遂隨村民倉皇出逃。時祖父尚在滬以理髮為業，家中只有祖母與年邁之曾祖父母，可憐祖母逃奔途中胎胞流產，從此不能孕育，祖父為此特歇業回鄉，也於事無補。後聞前村陳家兄妹眾多，四男三女，遂托人過繼尚在襁褓中之小女為王家養女，此即吾母也。及至吾母漸漸長大，又訪得河東田家生有一色五男，遂擇其小兒原名忠銀者入贅祖家，更姓為王，改名德章，籍此延續王家香火，重興祖業門庭。承蒙祖上陰德，父母不負重托，生育二男二女，次第取名維華、維平、維新、維琴。此四子今皆成家生子，三人業已添孫。

縱觀吾母之一生，且以勤、聰、惠、強、急五字概之。

吾母之勤也，鄉鄰盡知。或許屬相為牛，一生勤勞不輟。吾等幼時，祖父母已漸漸年老，祖父在生產隊裡以養牛折合半個勞力，祖母只能幫襯料理家務，吾父又在滬以剃頭挑子為業，收入勉強自身糊口，養家則力不從心也。吾母一人持家，忙裡忙外，若不勤快怎能以一個半勞力的收入養活上上下下八口人丁？對吾母之勤最深的记忆莫过于每年冬天到河南划柴。由于家里人多劳力少，队里分派的稻草麦秸不够用作烧饭之柴。在离家向南十里多路的江边，每年收割江滩上的芦柴后，必有一些细枝芦杆或小片芦叶残留江滩，家里缺少柴火的便纷纷南行并过河去捡拾回家烧饭，故名之曰：河南划柴。这是极其辛苦之事，以起早贪黑状之最为恰当。冬日凌晨五六点便担上划柴的工具，揣着干粮离家出发，晚上天黑以后，再担着哪怕再多一点点就挑不动、捆得结结实实的一担芦柴，高一脚低一脚的往回赶，总是在我们焦急的等待中，两捆超过一人多高、两人合抱方能勉强环绕的芦柴才挑进门来。卸下担子，您拖着疲惫的身体，脸上挂着收获的喜悦，急忙分给我们带有体温的干粮，您说是剩下的。直到多少年之后，家庭条件渐渐好转了，再也不用去河南划柴时，已长大的我才明白：那所谓剩下的干粮其实是您从口里省下的啊，老妈！

吾母之聪也，乡村妇女之中罕见。吾母少年之时恰逢社会新旧交替之期，虽言新生事物慢慢传至乡里，然多年习俗仍使老人宥于传统。比如读书识字，乡间传统历来都是男子读书，女人讲究的是针线活，家长不让女孩读书。吾母偏偏不顾祖父祖母反对阻挠，参加冬学：读书识字，歌舞宣传。后来，吾母竟能给在沪某生的父亲书信往来，这在本村是前所未有的。不仅如此，吾母还是我的一词之师。记得小学二年级时，老师写好现成的发言稿，让我在全校大会上发言，讲述我是如何帮助学习成绩差的同学提高学业的，其中有一句是“通过我的帮助……”，但“通过”一词当时我还没有学过，在家练习时读到此处就卡壳在那里，吾母闻声便从旁教我。吾母还会唱得很多地方民歌和解放前后的新曲，这便成了我们夏日乘凉时最惬意的事了。现在想来，小妹爱好并从事戏曲工作，我喜欢唱歌并在业余学习歌曲写作，原来是我们小姊妹俩遗传了您的艺术细胞啊。感谢您，老妈！

吾母之惠也，且以协调平衡复杂亲属关系为例，概而言之。对内，吾母亦女亦媳，上要侍奉年迈之祖父祖母，下要养育相隔两三岁之四个子女也。对外，祖父母既不允亲陈氏舅家，又不容近河东田家。回想吾等幼时，每逢过年时节必于初二初三轮流去舅家和田家拜年，双方长辈见到吾等喜不自胜，待吾等亦疼爱有加。至今犹记，大舅家单门独户，居于四周皆是田地的一方地基之上，最好认门。因大舅善于嫁接桃李，家前屋后遍栽各种果树，故而自小到大，分享他家桃梨杏柿不知多少。时至今日，那些甘甜美味犹在唇边。再说河东田家。好像某年早春，正当青黄不接，据说一只野狼因饥饿难忍，由江南随船北渡进入圩区。逃窜至河东田庄时被村民发现，吵嚷之下，全村劳力尽皆出动四下追撵，最终合围于一塘中小岛上毙之。吾乡方圆十里皆一马平川之地，狼乃前所未见，狼肉更是稀罕之物，田庄村民如获至宝，遂宰而烹之，割而分之，自然田家亦分得一块。一狼之肉，村人分之，所得几何，可想而知。当晚，天已全黑时，田家令其小儿即吾之堂兄二哥送来一块狼之肉，并绘声绘色讲述围歼野狼情形。以上种种，个中不无吾母妥善处理各方关系之功。

吾母之强也，主持一家事务自不待多言，单说在小队和大队里专门从事妇女工作，甚至还主持过生产队里工作即可窥见一斑。早些年间，生产队里不知何故队长空缺，大队便让吾母临时代理生产队长一职，老妈竟领导小队里上百号男女劳力，或近在田间耕种劳作，或远赴别处挖河修渠，干的有声有色。因此，吾母虽为女性，特别是在农村，竟是中共党员，这在当地是极少的，也是足令吾等敬佩和骄傲的。每逢插秧时节，吾等送小顿子给您加餐，走在狭窄滑腻的秧田埂上，听着吾母领着插秧妇女唱着此起彼伏的秧歌，那种美好的画面便定格成永久的记忆。遗憾的是，随着分田到户，此情此景亦不复存在矣。

吾母之急也，言其性情之烈脾气之暴矣。快人必快语，快语必快行，性格使然。吾母即风风火火之人，想到就要马山说，说了就要马上做，做迟了就着急，做慢了也着急，做不好时更着急。然世间之事很多是要顺其自然的，不因着急了就会快一点，也不因不着急就会慢一点，相反，有些事情在不该着急的时候偏偏着急且火烧火燎的，反倒于事有碍。比如您病后的恢复期，那是要假以时日慢慢调养的，但您每当身体不适，总是抱怨怎么还不完全好的，心里发急，言语发躁。说张三生的什么毛病，看上去比我还严重，人家现在不是好好的嘛；又言李四生的什么毛病，现在精神怎么比我好？您心中之恨恨然，口中之急急然，至今犹在目前。老妈，凭心而论，您的离世比我设想的要早两三年，这跟您脾气急躁多少是有些关联的。包括您的走，也是走得急急匆匆，之前毫无征兆，让我们没有任何防备。但回头细一思量：是了，急，这才是我老妈啊！

老妈，在跟您作最后告别的仪式上，按时下的中央要求和当地的风俗习惯，没有给您致悼词，也没能给您做生平简介，我总觉得是遗憾。今天儿在您的墓前将这篇悼母祭文念读并焚化，以补当日之憾。这是我能做的，我必须做的，也只有我可以做到的。然临文两难，泪盈双眼：且忆且书，则长吁短叹；不叙不表，则胸压块垒。故含悲忍痛作成斯文，虽洒洒洋洋数千言矣，亦不足以表吾母丰功美德之万一也。然儿已竭力，斯文既成，心中释然，万望吾母见谅。

老妈您虽已离去，但我们母子之情永存。我祈求您来世还做我的老妈，我愿意我来生还做您的儿子，咱们生生世世永续母子情可好？瞧，老妈您笑了，笑的那样开心，那样爽朗。唉！此情此景今生不能复见，唯有想象与回忆矣！

老妈，今天是您离世后的首次祭扫日。您的四个子女携子抱孙到您墓前哀悼祭奠，想来您一定很欣慰吧？这块墓基真是风水宝地，位于大路之东，沟渠之侧，田地之角，小河之畔，可承日月之辉，可泽雨露之润，上有祖父祖母镇守，紧挨老爸身旁相伴，春觅小鸟栖于树有，夏闻蛙声鸣于田，秋赏芦花映于河，冬览白雪覆于野。此地甚美矣，安眠吧，老妈！我们四个子女及孙字辈们都生活的很好，您就在另一个世界重现您人世的风采，过您幸福快乐的生活，安心吧，老妈！

今天，天色阴沉，雨滴如泣；墓前，供品铺陈，纸钱堆燃，吾等前来，悼您祭您，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小儿：维新

撰于公元二〇一五年二月二十六日

            农历乙未年正月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