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去年母亲去世的各项后事及入葬都顺利办完后,告诉家中兄、弟二人,母亲家里的物品,我就要一个小木箱。这是一个已经破旧,从新的母亲把它拿回家起,已有四十一年时间了。它对我而言有特别的意义。它是我拿到去北京读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母亲悄悄去当年曹家渡(长宁路长宁支路口,离家约两公里多)一家做家具的店家,为即将出远门的我做的。母亲应该是怀着无奈但又愉悦的心情去做的。一天母亲意外提早下班回来,肩上扛着这个小木箱,恰好我在门口待着。那时应该是在家做晚饭,不能出外的时间。母亲那肩膀上扛着这个与她身形相比看起来硕大的木箱(长宽高:65*39*31,如今一个24吋旅行箱的大小),由西新街大弄堂拐进家门前小弄堂,步履稳健表情愉悦,喘息着向我和家里走来的身影,刀刻斧凿般印刻于脑海中,从来不曾淡去过。</p><p class="ql-block"> 当年报大学志愿,是高考恢复后(1977年12月)招生的第二年(1979年),身边没有可以咨询的人,只是自私地感觉到,自己抓到了一个可以有千百个理由离开家就机会。母亲不懂也不了解填志愿这些事,父亲不在上海,完全自主地填报了大学自愿,幸运地被第一志愿北京的学校录取。母亲没有责怪我,只是不止一次对我说:为什么不选择在上海读书,选去北京那样远的地方,以后可能回不了上海了。</p> <p class="ql-block"> 这个木箱放过我大学时代,除棉被和床头的几本书以外的全部财物,还有梦想。大学毕业国家分配工作,又随我一起回到上海,成了我们家的家庭财物。结婚离开西新街的家后,这个旧箱子自然是不会带走的。90年代动迁,母亲带着这个箱子到了航华的家里。</p><p class="ql-block"> 航华父母家中用的家具,到母亲走以前,除了这个箱子、另一个大得多的樟木箱和阳台上母亲放佛龛(在我们家时间比这个箱子更久,唯一家具上带锁)的五斗橱,陆陆续续地都被我用过或新买的家具替换和处理了。这个看上去已经很破旧的箱子,母亲不仅一直留着,几次给她换家具的时候,她都坚决不肯处理掉。前几年把弟弟搬走多年,常常有亲戚、客人来母亲处会住的北面房间里,柜门已坏的大柜子换成新的。让母亲把放在大柜子边的大樟木箱和叠在上面的这个旧箱子一起都处理掉,让房间看上去更整洁,还可以多出些空间。母亲告诉我这箱子一定要留着,那是许多年来她专门用来放父亲和她寿衣的。</p><p class="ql-block"> 母亲留着这个小旧木箱做特别的用处到她终老,是要传承有形之物于我,还是期盼相续无形福德于我?又或是因为它与我这个儿子以及她三者之间,有情感上特别的连接、寄托或精神传承?这些想法已不能再从母亲那里得到解答,母亲是不言之教于我?</p> <p class="ql-block"> 每个人一出生,由最初襁褓中的肉身现世开始,持续接受着父母灵与肉的传承。生命的成长,无不是无数次地接受父母有形物质上(食物、衣物、财物,幸运的还有房产等)的贡献与传承,以及无数次地接受父母无形精神上(感情、道德情操、言语说教等)的教化与启示。即使父母有形的肉体已不在人世间,我们有生之年,都会在心中念起他们的时候,还会得到他们精神上无形的传承。</p><p class="ql-block"> 父母无论物质还是精神上,只能传承他们拥有和具备的东西给我们。他们无法把希望拥有,但却不曾拥有的显性的物质财富,以及各种为人处事有益的言辞说教传赠于我们;他们也不能期盼不将虚伪无知,又或无私智慧的言行;高尚或不为人称道的道德情操,不在下意识间不由自主地传承给我们。世有“龙生龙凤生凤”之事,但人中可比之“人中龙凤”之人并不常有;而“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却是十之八九的常有之事。传承的优劣既有自主自觉,也有不知不觉。物质层面显性可见的东西(人与事物),好坏易辨,多寡易求,而精神层面隐性不由自主的东西,多数利弊一事难辨,得失一时难明。物质传承是拿来主义:易,隐性的精神传承不在接受的易难,而在于优劣的取舍。心有敬畏因果精神之人,传习“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不造因;精神有缺之人,对“积不善之家必有余秧”心存侥幸,不畏果。每个人都会在与父母相处的时与事中,得到到物质的帮助与精神的熏染,接受有形之物与无形之德的传承。</p> <p class="ql-block"> 大学毕业回上海后的许多年来,母亲有许多次当着父亲、家人、太太等亲友的面会说:我这辈子对不起你,在你去北京读书的前两年,没能力给你寄一分钱,让你受苦了。母亲尽己所能,心甘情愿吃更多苦受更多累,却惭愧自责没有把自己从来都不曾得到过的衣食的富足与身心的安乐给予我。母亲可能是想表扬我为父母和家人做过什么有益的事。那些事,与父母付出的无私和安乐的缺失,何其不足挂齿?自己对父母的那些言行,如果让她欢喜和接受,是力所能及,以及如母亲那样,完全出于真诚和心甘情愿而已。</p><p class="ql-block"> 父母亲各自生病倒下以前的许多年来,母亲很少为自己和父亲的事,用我车跑腿。总是选择尽自己的不方便,而以,你工作很忙,我们自己手脚能动,能不麻烦就不去麻烦你的借口,不麻烦我。如果不得已开口用了,她都会事前事后三番五次地对我或太太说“谢谢!”和“对不起,麻烦你们!”从别人口中听到心口如一地对我说:“对不起!”和“麻烦你们了!”这些话最多的人,就是母亲。由母亲为人母的仁慈之言之行之心,无不看到自己为人子和为人父,与父母相比对,在精神上的不肖与言行上的不孝、不是。</p> <p class="ql-block"> 小木箱现在寄予着对母亲的感情寄托。拿回自己家以前,就想着要亲手重新改造一下,让它以另一种形式继续陪伴我;给我美好的怀念和精神激励,给我和家人们都带来好运;让我看到它就会想起母亲,想起与母亲一起度过的人世间的苦难,还有不能忘怀的安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