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辞世的日子里

渔舟唱晚

如果九泉之下确有另一番世界的话，我真想去看一下我的母亲在那里是怎么生活的。
2009年金秋10月5日(农历八月十七日)，我的母亲离开人世已经整整49天了。这一天秋高气爽，朗朗晴日，田野里铺展着褐黄色的收获景象。上午9点半，我和82岁高龄的父亲，二哥、四妹、侄儿到坟上给母亲烧七七纸。面对初染秋色的青山，新堆起的荒茔，我悲伤的情思化作了清泪滴打到墓前的湿土上。我颤抖着手点燃了备带的香蜡，烧纸，敬献上贡品。随着一缕青烟升起，父亲老泪纵横地趴在母亲的坟上哭得很伤心，念叨着母亲活着的时候吃了不少苦，现在有条件享受了却离开人世，吩咐母亲来世找一个好娘主，弥补上前生留下的缺憾不足。
按说父亲年事已高，不该带他老人家到坟上去。可他执意要去，就随老人心愿吧！我想让他到母亲坟上痛哭一场，把心中的苦闷发泄一下，说不定对他的身心健康还有益呢！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心灵承受的打击可想而知，饭量也减少了许多，鬓角的发丝新添了一层雪霜，佝偻的腰身弯得更加厉害了，有时正吃着饭眼泪也禁不住溢了出来。望着老父浑浊的泪眼，我理解他心里包藏的苦楚。他们在一起受苦受难，磕磕碰碰、风风雨雨、相濡以沫的生活了60余年，母亲却突然离他而去，他心里能不悲哀吗！母亲辞世后父亲该和我们一起住家属楼生活，我可以照应他安度晚年，他嫌不方便，执意要住在外边的平方里。虽说我隔三岔五去探望照料，但终究很难周全。我眼睁睁看着他突然失去老伴的落寂，过着孤身一人的生活，平时有话无处说，有苦没地诉的境况，真感到揪心的痛楚啊！假若我可亲、可爱、可敬的母亲还健在的话，哪有这么多煎心的闲愁呢！
我始终认为人死了就化作一堆灰土，什么转生来世，灵魂荡游都是假的。活者行使的一切繁缛皆是对亡者尽守孝道的祭奠而已。老人们说人死了有的升入天堂，有的进入地狱。生活在天堂的人都很快乐，他们胸襟开阔，相互奉献，各个都面色红润。而生活在地狱的人都很自私，见利忘义、唯利是图，到头来都面色狰狞，形容憔悴。若真这样的话，我慈善的母亲啊！您走向了哪一条路呢? 我祈祷你选择去天堂的路吧！因为你活着的时候，为养育众多子女已经饱尝了世间太多的苦涩，像一块滋养庄禾的田土，为儿女默默奉献着无尽的养分。就在你用生命的烛光照亮别人，燃尽自己的时刻，我想天若有情，会给你赏赐一处安息的归宿。
记得在送走母亲第三日拍土的当晚，我梦见了她老人家在一个遥远的山峰旁，显出了一幅慈祥白净的面容，我大声喊娘，她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盯着我。我走啊走就是走不近她的身边，却隐隐约约看到一头大象在添着她的脸面，她那么安详地享受着大象对她的痛爱。我心中默念道，劳累了一生的母亲，此时才有空闲歇息一下，在接受着大自然生灵对她的爱抚。在烧五七纸的凌晨4点钟左右，我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折磨醒了。听人说，五七是亡者去见五阎王的时辰，这一天孝子们要在拂晓前烧纸。我们兄妹们都早起，在凌晨5点多就赶到了坟地烧纸。刚烧完纸，正好是6点钟，东方才露出了鱼肚白，折腾了我近两个小时的头痛竟奇迹般的消失了。这种巧合，让我不由自主的联想到，我的母亲怕在阎王爷跟前没有送礼的冥钞，才催我早起，让我按时送来，免得她在阴间再多受苦痛呢！
就在七七纸烧完的当晚，我又梦见了母亲。我正背着一个沉重的背篓，在滨河路上吃力地行走，突然有人拉住了我的手，我抬头转脸一看，惊喜地看到是我的母亲，我异常兴奋地喊了一声:“娘”！ 她很清脆的应答了一声：“唉”！此时，我的心里有一股暖流瞬间通过，身体有点飘然起来。我醒来后这回应声依然环绕在我的脑际，让我一整天沉浸在这一声应答的快慰里。于是，我思谋着这样一个问题，莫非母子的心在阴阳隔绝的另一个世界里也是相通的吗？“娘啊！您难道还放心不下我吗？怕我也在人世间受过多的苦，在冥府之中一直牵挂着儿子吗？”其实，儿子对您的遗憾，今生是无法弥补了，只有像父亲祝福的那样：“真有来世的话，愿您找一个好人家！”
母亲去世的时候已78周岁，算是寿终正寝了。但最大的遗憾是接到我身边的时间还不到半年。若能活到80岁，我心里不至于这么失落。更让我愧疚的是没有早些把父母接到身边，总认为二老年岁大了，况且老家有兄弟俩照看。但娘的命太苦，遇的媳妇太自私凶狠了，是属于蛮不讲理的典型泼妇。那么大年龄了，平素给人家带孩子干农活，一到冬季农闲季节她们就无休止地谩骂老人，把老人逼到一间黑咕隆咚的房间另行吃住，他们却占住着老人用血汗修建的大房子。为了减少矛盾，让老人尽量避免受气，多年来父母的一切生活费用全由我负担，就这样她们气不顺的时候却向老人身上撒。今年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下决心将父母带到身边，彻底逃避她们恶魔般的虐待。
父母回到了我的身边，多年来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睡觉也踏实了，吃饭也香了。父母像两棵古老的大树，我可以随时在他们的枝干下乘凉闲聊，以弥补我多年来不在二老身边的过失缺憾。谁知好景不长，使我豁亮的心境又蒙上了一层阴影。母亲的胃病又犯了，经县医院胃病大夫确诊，母亲患的是胃癌晚期，肿瘤已将进食的胃口堵塞，只能用药物维持生命了。此时我还能说什么呢! 只好任悲伤的泪水洒到胃镜诊断结果的彩图上。走出县医院的大门口，我违心的对母亲说：“娘! 您患的是慢性胃炎，掉一段时间的盐水就好了! ” 其实母亲有点觉察到了她得的不是能治好的病，以前胃病犯了吃点药就好了，这次一吃东西就吐。
望着病榻上母亲憔悴灰暗的面容，日渐消瘦的身材，我揪心的阵痛无法消解，满腹的悲愁向谁倾诉？每天炖好的羊汤、鸡汤、鱼汤、只能喂几口，在胃里停留不下10分钟又全吐了出来。母亲一月多没吃下一口食物，却搜肠刮肚地吐个不停，真造孽啊！有时我们吃着香喷喷的饭菜，母亲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病魔折腾得她油干捻灭的时辰，她还放心不下儿女们，临终前她拉住我的手，用干瘪的嘴唇有气无力地对我说：“儿啊！娘的命苦，再活上两年的话，不愧你把我接上来一趟，我没有给你挣上气。”我强忍住泪水对娘说：“娘! 是儿对不住您啊！我把您接得太迟了，您一路走好！”
公元二00九年农历六月二十七日凌晨一时三十分，我心中最敬爱的母亲走完了她78个春秋的生命旅程。这漫长的生涯中，她所历尽的曲折艰难，甘苦辛酸只有不孝儿心里最清楚。
二十九日下午十五时，母亲的灵柩在百余人亲朋好友，乡邻、战友、同学、同事的护送下，一步一步走向了墓地，母亲曾生存眷恋的这个世界却未能挽留住她。
母亲是带着许多遗恨、惋惜、伤痛离开人世的。我恨苍天太无情，如果上苍能给我母亲两年阳寿的话，她会无牵无挂没有怨恨地离开这个世界，我心里也不会这么悲伤失落，年老的父亲更不会趴在母亲坟上哭得那么伤心。

杨建栋
2009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