豇豆之训

风雨声

兰花还小，只有十一岁，但也要做家务，其中一项家务就是负责家里两头猪每天的草料。兰花家的那块地和强子家的地中间被一条埂隔着。强子和兰花同龄，比兰花大三个月，平常放牛、砍柴、割猪草都是经常在一起的。

这天，兰花又要准备明天两头猪的草料。出门时看看天空，远处的白云开始变得昏暗起来，天提早就打阴了。路过强子家时，问强子要不要去割猪草。强子告诉兰花，他娘已经弄好了，就不再去了。天阴沉得厉害，四周的云越聚越多。兰花在自家地里挥舞着猪草刀，把地里的肥猪苗、叉叉苗和土坎上的水珠苗等猪能吃的野草，一把一把的割进背篓里。很快，背篓就被各种各样的野猪草扎满了。天空的云朵兜不住，雨点从缝隙里洒下来，击打在兰花的头上、脸上，冰凉冰凉的。准备背上一背篓猪草回家的兰花，忽然发现强子家的豇豆长得喜人。回想起几天前，娘从三伯娘家地理讨回的南瓜，清甜清甜的。三伯娘不知是谁摘了瓜，扯开嗓子骂了几天花鸡公，就不了了之了。兰花，睁眼四处瞅瞅，除了天空更加阴暗了点，没有发现其他活的东西在她的视野里。兰花的手伸了出去，轻轻的摘下绿绿的、嫩嫩的青豇豆，翻起背篓里的猪草，把从强子家地里摘下的豇豆放在了最底层。兰花还回手理了下刚刚翻动的豇豆藤，用豇豆叶遮挡住刚摘过的痕迹。

第二天的早饭，饭桌上多了一样菜——炒豇豆。兰花娘一边叫在院坝忙活的兰花爹快来吃饭，一边催促兰花赶快吃了饭好上学。清脆的豇豆在兰花嘴里咀嚼，但兰花的心里像打鼓一样咚咚直跳。

晚饭后，劳累了一天的强子爹、强子娘和奶奶坐在一起摆龙门阵，强子在一边完成当天老师布置的作业。强子娘说，下午我去了趟地里，发现豇豆被人偷摘了，真是可惜了，头番豇豆还准备留来备种呢！奶奶在一边说，摘了就摘了呗，谁叫咱家的豇豆喜人呢！一家人并没因豇豆被偷摘而埋怨忌恨偷摘的人，说说笑笑就过去了。强子暗暗的想，这肯定是兰花偷摘的，只有她昨天去地里割猪草，这丫头也太坏了点，把娘留来做种的豇豆都给偷摘了。

豇豆被偷摘这件事，一直被强子恨恨的记在心里头。

地里的包谷被火热的夏季风撕裂着，从出穗、挂包、起帽（开花），到红红的缨子发黑，一整块包谷地在绿意中给兰花的爹娘带来了喜悦，天天在别人面前夸自家包谷有大收成。兰花也跟着高兴，在强子跟前也说自家的包谷长得好、长得可爱。强子却什么都不说。

强子家喂了一头大黄牛。多数时间是强子爹利用上坡做活路时顺带割草喂养，有时也带上坡去放。这天强子爹恰好有事去了镇上，牛儿没人放。强子娘就让强子把牛追到山上去。放牛的地方要经过兰花家的地。

傍晚了，天边起了红云。强子娘已经叫了几次，让强子把牛牵回家，早点做作业。强子一边应着，一边却不动身，让牛儿自在的啃草。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夜幕已经降下来了，远处的山已模糊不清，村子里各家各户都拉亮了灯，兰花和强子的家在灯光里隐隐约约。强子起身看看四周，没看到任何人，就去赶牛儿。路过兰花家的包谷地时，强子放慢了脚步，牛儿发现强子没在后跟着，就不自觉的啃起了兰花家的包谷，一嘴一嘴又一嘴，牛儿的身体渐渐藏进了兰花家的包谷地。

第二天，天才刚放亮。兰花娘就在自家地里大声叫骂。骂声穿过包谷地，穿过山沟沟，钻进了村子里所有人的耳朵里。叫骂声很难听，不得好死、砍千刀、走路摔死、喝水哽死、断子绝孙，什么不好听、什么最恶毒就骂什么，整整骂了一上午，兰花娘的嗓子都沙哑了。

强子爹不知道兰花娘为了啥，这么夸张的叫骂，心想也不怕伤了邻里感情。渐渐的，从兰花娘的叫骂声中知道了是在骂谁家的牛糟蹋了她家的包谷。问强子娘，昨天是谁放的牛，有没有去兰花家包谷地那边的山上放。强子娘说，是强子去放的牛，强子把牛赶到东山放的。去东山正好要过兰花家的地。

放学了，强子蹦蹦跳跳的回到家，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了晚饭。强子爹问强子，你昨天在哪里放的牛？强子一听，知道昨天故意让牛儿吃兰花家包谷的事发了。在强子爹的质问下，强子把放牛的事说了，但没有说是故意让牛儿吃兰花家的包谷。末了，强子补了一句，我家的豇豆是兰花偷摘的。

强子爹没有打骂强子，但强子爹知道，这是强子故意让牛进了兰花家的包谷地，糟蹋了兰花家的包谷。强子爹给强子娘讲，晚上带强子去一趟兰花家，给兰花一家陪礼道歉。天已经黑尽了，强子在爹娘的引导下，一起到了兰花家。向兰花的爹娘说明了情况，并让强子当面给兰花爹娘认了错，还说，等包谷收成后赔偿100斤干包谷子给兰花家。

从兰花家回来，强子爹和强子在强子的房间做了一个长谈。奶奶也告诫强子：“从小偷针，长大偷金。”“别人的东西再好，也不能要更不能偷。”“别人做狗咬人，我们不能学着做狗也去咬人。”从此，强子知道了，就算是农村娃也要干净、自律、诚实、宽容，这些记忆深深刻在强子的心里。

兰花娘这一晚翻来覆去的没睡好。脑子里想的不是强子爹娘来陪礼道歉的事，而是当初从兰花背篓里翻出豇豆和早上在自家地里骂花鸡公的情景。兰花那天割猪草回来，晚上是兰花娘宰的猪草。翻到豇豆时就知道兰花摘的是强子家的豇豆，当时还在想，自己也准备去偷摘的，不曾想兰花顺手摘回来了。想想，不但自己养成的坏习惯还传染给了兰花，自己骂花鸡公的泼妇形象也会传十里传百里。

强子坐在办公室里，翻阅着上级纪委对单位原任领导的通报，一股透心凉从后背穿过。内心一种感谢感恩油然而生：当年兰花偷摘自家豇豆引发的故事，不但教育了自己而且还拯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