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99年的最后一天,我在香港参加了亚太美术教育年会。</p><p class="ql-block">晚上安排住宿,与来之夏威夷的陈小楝(lian)博士住一起。</p><p class="ql-block">闲聊中他无限深情的对我表达了思念母亲,思念家乡的感叹。</p><p class="ql-block">陈博士年龄比我大几岁。从小在河南三门峡长大,家里排行老五,最小一个。那个时候,再穷,最小的还是受到全家呵护的。在他五岁时,也是我国三年自然灾害的年代。他的母亲得了肺结核住院。</p><p class="ql-block">三门峡人民医院,是旅美华侨赞助建立的。放射科主任是赞助商的亲戚,来之美国旧金山医科学院的华人博士。</p><p class="ql-block">看到他母亲病情严重,家境贫寒。提出领养他,以减轻他家庭的困难。</p><p class="ql-block">在医院院长的牵线下。这件事进展的很顺利,虽然他父母依依不舍,但家里实在是贫困交加养不起孩子,最终还是同意了。</p><p class="ql-block">他生活在华侨的家里,生活有保障,还算是幸福的。</p><p class="ql-block">1966年,文革开始。领养他的华侨受到了严重冲击,说是美蔣特务。因为他被华侨领养,他家也遭到了不测,父母都开除了公职。为保护华侨,他的父亲活活被红卫兵打死了,几个哥哥都被扔进了黄河,也不知死活。母亲被折磨的精神分裂。为了寻找几个哥哥,母亲长年在黄河两岸奔走。居无定所,风餐露宿。</p><p class="ql-block">这些都是他的一个老乡很多年后讲给他听的。</p><p class="ql-block">他深深的记得,华侨带他离开中国的时候,去见了母亲最后一眼。华侨怕母亲思念儿子,特别订做了一件镶着他小时候照片的挂件,送给了母亲。分别的时候,母亲脱下身上的棉袄给他穿上,紧紧的抱着他,眼泪象山泉一样涌着,他仰视着母亲,要把母亲的形象牢牢的记住,这是他的娘啊,他不能忘记啊。在母亲亲吻他后,仰天呼唤,大声喊到:“我的儿啊……”</p><p class="ql-block">那一刻,他看到了母亲下巴下有一颗小指尖大小的淡淡的黑痣。</p><p class="ql-block">这一眼烙在了他的心间。</p><p class="ql-block">到美国后他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从事美术教育的研究。在华侨去世的时候,他的养父,拉着他的手说,你的根在中国。你的一家为保护我受尽了苦难,你回中国,快点找到你母亲,代我感恩她。你要尽最大的努力孝敬她。</p><p class="ql-block">那一晚我们谈到了天亮,一起迎接了21世纪的第一轮太阳。</p><p class="ql-block">我们成了好朋友。</p><p class="ql-block">他为了找他的母亲不知来过多少次大陆,也不知去过多少次三门峡。</p><p class="ql-block">几年后,我退休了,时间上也空了,他约我帮他一起找母亲。</p><p class="ql-block">记得六年前的母亲节,我陪他再次到三门峡。</p><p class="ql-block">我们走遍了他老家十几个派出所。走遍了他外婆农村家的几个乡,一点线索也没有。我俩失望的在长途汽车站边的一个小饭馆喝酒吃饭。我看着他无神的眼睛,那种绝望,痛苦,思念,在一丝丝的血泪中滴淌。</p><p class="ql-block">我只能讲一些开心事安慰他。</p><p class="ql-block">我们点了几个菜,酒也没兴趣喝,俩人点了一碗米饭,吃了一半都不想吃了。我买了单。俩人刚站立想离开。突然一个穿着整洁,头上扎着花格子头巾的老太太,坐在他的座位上,轻轻地问了一下我们,“吃好了吗”。</p><p class="ql-block">我点了一下头。只见这老太太狼吞虎咽的吃着我们的剩饭。我心里一阵难受。阻止也来不及。我慌忙的拿出一百元给老太太,说道“这饭你不要吃了,快去买一点你喜欢的饭菜吧”。他也被老太太的举动震惊了,在边上无语。</p><p class="ql-block">这时老太太的一个挂件吸引了他,挂件上是一个孩子的黑白头像。他急忙坐下来眼睛盯着这个挂件。我也发现了,这个挂件上的孩子真是我的朋友陈小楝!</p><p class="ql-block">这张照片我见过。他几次谈起想他母亲时,都给我看过这张他小时候的黑白照。</p><p class="ql-block">这时我看见他眼泪含在眼眶里,浑身发抖,手紧紧的抓住我不放。</p><p class="ql-block">我也坐下了。</p><p class="ql-block">这时老太太端起汤碗,仰天喝汤</p><p class="ql-block">,我与陈小楝一起清清楚楚的看见烙在他心坎上的那颗淡淡的,母亲下巴下的那颗痣。</p><p class="ql-block">空气凝固了,天地在旋转,多少年在寻找的母亲,就在眼前。</p><p class="ql-block">陈小楝衣冠楚楚一身西装,一下子推开了椅子,重重地“通”的一声!跪倒在地,凄惨的嚎叫一声“妈妈,,,”</p><p class="ql-block">我被这一声“妈妈”喊的泪水如雨。</p><p class="ql-block">这时,饭店里所有人的眼光都惊讶的看着这对母子。</p><p class="ql-block">这时,老太太平和的眼光看着他,轻轻的说道“你是小楝”?</p><p class="ql-block">只见他抱头痛哭着喊道:“妈妈,我是小楝”。“妈妈我是小楝,我找得您好苦啊,,,”,“妈妈”,“妈妈”。</p><p class="ql-block">一阵阵的喊叫,叫的在场的人都哭了。</p><p class="ql-block">老太太扶摸着儿子的头,轻轻的说道:“小楝,我等你啊,你总算回来了啊”。</p><p class="ql-block">这时,老太太嚎啕大哭。哭出了多少年的悲伤,哭出了多少年的思念。</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他不再搞美术教育了。他在三门峡搞了最大的养老院。</p><p class="ql-block">几年后他母亲去世。安葬在他故乡的黄河边上。</p><p class="ql-block">2020年,一场疫情,成千上万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陈小楝也不幸染上了病毒。疫情期间,我也无法去看他。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候,他托医生给我发了一个微信。“老朋友永别啦。托你一件事,我死后,在母亲节那天,把我安葬在我母亲身边,让我永远陪伴我的母亲。”</p><p class="ql-block">我太伤心了。眼看着老朋友的离去,我却不能去见他。</p><p class="ql-block">疫情过后,我去领了他的骨灰。母亲节那天,我乘高铁来到了三门峡,到了他开办的养老院。一打听,他把养老院捐献给了当地政府。我抱起了他的骨灰盒,来到了他母亲的坟边。</p><p class="ql-block">他母亲的坟是没有墓碑的,当时是我陪他一起找的地方,种了一棵高大的槐树。当我走到槐树边,发现多了一棵小楝树。我一看就明白,这棵小楝树是他活着的时候自己种的。</p><p class="ql-block">我按照他的遗愿把他安葬在他母亲身边。按他的意思,不立墓碑。免得日后被人清除掉。</p><p class="ql-block">我望着槐树,白花满满的想到了他的老母亲。我望着小楝树,一团团的紫色小花想到了我的老朋友。感慨万千,愿他们母子俩在天之灵,永远相伴。我流泪了。潵上白酒,供上祭品。我完成了老朋友的嘱托。</p><p class="ql-block">仰望天边,灰蒙蒙的,下山的太阳没有了暖色,惨白,惨白。远方的中条山,暗暗的见不到绿色。山下黄河水悠悠的东流,一样泛着白光。天地一片黑白灰。虽是立夏后的天,可我还是感觉苍凉。</p><p class="ql-block">去年母亲节写的。我们都不能忘怀母亲的恩情。珍惜还能拥抱母亲的日子,好好孝敬母亲。</p><p class="ql-block">今天是母亲节,我就发朋友圈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