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连着几日,春光渐浓,路边的行道树争相开花,远远望去,数海棠花绚烂艳丽。它身前背后的花草虽也毫不犹豫地伸展着各自的风姿,但没有哪种的明艳能压住它的。如同丁香,它的扑鼻的清香,不断地生发出来,绝不是一丁点香气。</p> <p class="ql-block">早餐,反映一个市民的生存质量</p><p class="ql-block">我们是一大早就奔向医院的。先按医师的吩咐,没吃饭,没喝水,等着抽血检验。然后再去检查眼底。但因为眼科主任正好有个空隙,我得先去查查眼底。等待的功夫不大,查得很仔细。查完了,差不多快中午了,有点饿,就临时改变主意,回到老城。旧宅那儿,有家饭店,三餐都有。我们下了车,找那棵老槐树,那原是“奶奶庙”(现改为法华寺)门前的一株老树,我小时候,它似乎已过了最繁盛的年齿,但它默默地又撑了六、七十年,才见老态颓唐,枯瘦得令人惋叹。这棵老槐却又不甘老去,忽又生出些嫩枝来,叫人很难猜测它的生存秘籍。看着,想着,先进饭店。</p><p class="ql-block">我在老槐树东侧的院落里一直住到四、五十岁,才遇上城市化浪潮。只这一化,就把个上百人的郭氏家族赶得星散无踪,不知阡陌。</p><p class="ql-block">我熟知那时的旧街老巷。在旧时代,这条街上从东往西数去,卖米面的,有范面铺、刘面铺等三家,范家以熟食为主,每日供应饼子、麻花、大头麻叶、蜜麻叶,还有滚着砂糖的团子,总之街邻称之为“干货”;而奶奶庙西侧的刘面铺,不但卖生米、生面,挂面,还出售各类压面,他们有一台手摇压面机,可随时启动。还有齐家的米面铺,除了米面,还出售麻油、麻饼等物,郭家同这三家都有交道,但打得多的,还是前面的两家。到郭家败落,靠赊欠过日子时,这两家似乎只有微词,还不曾嫌弃得急算赊账。</p> <p class="ql-block">那时,老城居民都兴两顿饭。郭家最常吃的下午饭是压豆面,不是喜欢,而是省事省钱。隔几天,刘家就会把压面直接送到大伙房来。所谓早饭,一般在十点多钟吃的。有时侯,早饭也吃压豆面,这实在是难捱的时日,大当家的戚戚面色代表他的无奈与挣扎!</p><p class="ql-block">郭家在大共家时代,小孩子们特别喜欢秋天。因为秋天有几次特别约恩赐。郭家院不准植树,但有一大架葡萄,还有二十多盆石榴花。当秋风肆虐时,石榴树旁、葡萄架下都在上演着人间的离别大剧,满目的半黄半绿的落叶悄然堆积,秋日已斜,秋风乍起,而尚未成熟的葡萄虽还挂在枯枝上,但小孩子们差不多每天偷摘几串,边吃,边算计着离八月十五还有几天,因为那天,不但能分到一串葡萄。还能分到大槟果、几牙子西瓜,几个月饼,上午这顿饭还能分到一个熏肉套大饼、一个大头麻叶、一个蜜麻叶——这都是范面铺掌柜亲自送过来的。因为数量大,送来就是凉的,小孩子不怕凉,用不了多大功夫,都乍着油手,嘻嘻地搜寻着谁还能剩点儿……</p><p class="ql-block">还有一次这样的恩赐,那就是正月廿五,吃盖窖饭那天早上。</p> <p class="ql-block">但是,自从日寇占领大同,这样的恩赐,繁华落幕,同落叶一样,不知所终。</p><p class="ql-block">日寇断了郭家的财路,绥远那边的皮毛断了供给,南关的皮毛厂只好停摆。当家的虽然想尽法子,却处处碰壁,哪有半点生机?这就引发了分家潮:先是按三大支脉一分为三,到我爷爷手里,他这一支又分成三股,我父亲分得两间房,但皮坊不好分开,还由老爹(伯父)代管,还分担了二十多元(银元)外债。当我母亲把稀汤寡水的混合面糊糊充作早饭时,我父亲长叹一声,深情地回忆大共家时代的早饭,其时,不是稠粥(小米饭搅和之后),就是稀粥、炒块垒(用莜面制作),再不就是豆瓣酱调豆面!不是吃腻了吗!现在只有混合面,连点黏性都没有,吞嚥起来如吞沙子,哪有粮食味儿?</p><p class="ql-block">连日本鬼子竟和伪军一起去乡村抢百姓的粮食!</p> <p class="ql-block">解放之后,进入大同(老)一中读书,才按一日三餐的新规开启学生时代的新生活。与过去餐饮习惯的最大不同,就是变“一天两顿”为“一天三顿”,但我们还不曾把早饭称作早餐,究其原因,可能跟饭菜质量丶文化含量有一些关联。学生伙食受到的制约因素很多,其中投入少,就决定了它整体水准。当时(1950——1956),我们每人每月的伙食费为7.00元,亦可知整体水准只是维持生命的最低需求。我曾写过一篇《大同一中的伙食》,那是一种校园文化的体验,许多校友都曾有过。我们的早饭一年到头都在一种简单、相同的循环中进行,那就是小米捞饭——蒸块垒——压饸酪——行李卷,以后增添了玉米窝头及玉米糊,而且几乎是常年必备;此外就是多半碗大烩菜(内有山药条儿、圆白菜等)。但就是这样的日子,也并不觉黯淡,恰恰相反,大家都知道,考入大学马上就可改善。但老一中的伙食真像刻在记忆里一样,待端上大学的饭碗时,还会记起熬制冻圆白菜的味道,好像并非是记忆的废墟上偶然拣回来的一两个意外,而是深刻得连时空都会错杂;后来,高十一班的一位老同学古连璧当了师范校长后,请我们又回到大食堂吃饭(还是当年的食堂,只是校名变了),我刚刚拐过弯,离大食堂至少还有十来米的距离,就嗅到一股甜腻腻的煮冻圆白菜的味道。我将这感觉说出来,同行者马上也有了这味道。其实那天哪有园白菜啊!就因为记住了当年那些饭菜的味道,因而记住了某些时刻!</p> <p class="ql-block">后来,粮油等食物(以及日用工业品)的短缺与供应,持续了多年,老百姓,即使吃早饭,也得精打细算,因为一天只供9两粮。中学生多点,可以吃到1.2斤粮。分三顿,每一顿不得超过4两。所以,市民很少吃早饭的,城里的饭店几无早餐可卖。</p> <p class="ql-block">早餐文化的苏醒与变迁</p><p class="ql-block">随着开放,餐饮文化的迅速苏醒,这是由南方的广州、深圳推动的。上世纪80年代我们去广州开会,特意去了一趟广州的百年老店陶陶居,去体验岭南文化的精髓,后来,写了一篇《茶楼斯文何处寻》,收到《悠悠斜晖》这本书中。我这才知晓,早餐者(breakfast/the morning meal)无非是早点、过早、早饭,是指在早上享用的餐食,广义上讲,可以理解为睡醒后的第一餐,是一天当中最重要的一餐。 当经济社会开始繁荣、市民收入逐步改善时,饮食经营者,不仅注意采选食材,还得延请名师,把普通饭厅变作温馨的场所。他们把新老茶室重修重置,依旧强化呼朋唤友、高谈阔论的功能。在广州茶室的推动影响下,由南而北,连居家吃饭者也逐渐将早饭当回事了,知道粗细搭配,营养充足,真的讲究起科学精神。因为从中医养生角度讲,早上要补阳气,早餐要以谷类食物为主,牛奶、粥品断不可少的。早餐食谱中的各种营养素的量,一般应占全天的供给量的30%左右。一定要使食物蛋白质中的8种必要氨基酸组成比例更趋平衡,做到营养互补与均衡。基于这种认识的普及,即便是居家便饭,也尽可能地花样翻新,适应新潮。过去,大同的早饭比较简单,多半是咋天剩下的饭菜,再热一热端上桌来。后来买回油条、麻叶吃。再后来也引入馒头、包子,有时还买豆腐脑或豆浆。但另一方面,还得注重传承,优先保证充足的谷物含量。只是不像广东人从早餐起就喜喝茶。北人通常在上午或者下午,喝几杯清茶,去茶楼喝茶的很少。就也是一种传统。无论是家人或朋友聚议,北人总爱去饭店,大鱼大肉地饱餐一顿。他们不像广州人那样,到茶楼泡上一壶茶,要上两件点心那样简单(美名曰"一盅两件",所谓“两件”,定然是精致的谷物点心,如此品茶尝点,润喉充饥,风味横生)。但北人也开始设置早茶类场所,也在渐渐蓄积着人气。我见识了几家饭店,光包子这个品种就有叉烧包 、奶黄包、 流沙包、 莲蓉包 、麦香包、 核桃包 ;各类蒸糕有马拉糕 、千层糕 、马蹄糕 等等;粥品更多,有鱼片粥 、滑鸡粥 、及第粥 、皮蛋瘦肉粥 、猪肝瘦肉粥,总之,南方的好吃的饭菜,用不了多久便引来售卖。是啊,谁不懂得食不厌精,舍得金钱与时间就行。事实上在食上花点功夫,怎么说都不冤枉!许多人都知晓孔夫子那句话“食色性也”。</p><p class="ql-block">去南方出差,见南京秦淮河边,数百家小食店里,家家供应早餐,我高中时代的老同学古丕钟(他在南京工作)招待我们吃过两次早餐,如今已记不清菜蔬的品种,但各样小笼包丰富得令人惊讶,品种忘了,但一摞摞小笼屜似乎堆满了餐桌。如今,北人到饭店吃饭、聚餐,正是增加的势头,而且日渐奢华。在这里,因为说到吃早餐,顺便说到饮食务必遵循谷物丰足原则。</p><p class="ql-block">许多地方为适应餐饮需求,出现了各种形式的培训机构。我看见网上就有人传授识别包子面粉的选择;传授称面、和面的技术;甚至连醒面、揉面、擀皮、捏花的技巧也在传授;也有传授各种口味馅料的调味方法;传授包馅的方法以及技巧;更有细致的商机,传授蒸包子的注意事项和火候的掌握。</p><p class="ql-block">90年代中期,我们路经成都时,专门吃了一次以包子为主的早餐。有几种包子可以说是初次品尝,例如芽菜包子、香菇包子、麻辣牛肉包子、酱肉包子,等等,价格很便宜。在本市饭店不知有无此类引进?但本市有多家饭店,已经不再是老三样(油条、刀坎面、豆浆),出现了秦淮河那样的供给,当然,价格也上去了。</p> <p class="ql-block">我昨日从医院出来,就到老城的一家店里吃了一次早餐,要了三笼稍美,牛、羊、猪肉各要一笼,一箍小豆稀粥,一个鸡汤砂锅,一小盘猪肚儿,一小盘凉菜,花了将近200元。总之,各层级食品已拉开了档次,从最低的10几元起步,想玩阔气也可花几百上千元。</p><p class="ql-block">但是,如果照广州人那样在早茶店里消磨半生,北人好像还有一段距离,不知各位以为如何?</p><p class="ql-block">我拉里拉杂地絮叨此事,首先是希望“食客”们——关注早餐的变化,引发新的欲望,并以此为出发点,力求做到欲望与收入的平衡,去与飚升的物价斗智斗勇,或可在斡旋中找到些乐趣。我也希望开发商注意餐饮这块大蛋糕,事先就把饭店纳入规划之中,让它符合人居理想的愿景,真像海德格尔所说的那样:“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p><p class="ql-block"> 2021.3.25.于绿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