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和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献给2021年母亲节

蓉

（摘自妈妈朱云霞回忆录）不到长城非好汉——决心报考西南联大 为将来报考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早在我上成都女师的三年里我就着手准备了。 每逢星期日和节假，都请四川大学农学院学生林季放给我补习数学和英语。他是我的同乡，对我帮助很大，填补了高中生应该掌握的知识。到寒暑假，我不回家，住在一所小学里温习功课。那时我没有表，以点燃一根香（约一小时）计时，中间只能休息须臾。夜深人静，十分疲惫，就以锥刺股，学习古人的坚强毅力。我抱着不到长城非好汉的精神，鼓足干劲和勇气，报考了抗日时期由举世闻名的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眹办的昆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考试是在武汉大学举行的。考毕，我就日日夜夜等待着西南联大的发榜。那一天，西南联大1939年录取新生的名单在报纸上公布了。我迫不及待地寻找我的名字，呀！呀！我惊奇地找到了我的名字～朱云霞，我考取了西南联大师范学院史地系，那年我整20岁，我的夙愿实现了！我兴奋得夜不能寐。我的父母、舅父、老师都为我祝贺。这时我感到很幸福很骄傲，因为西南联大的入学门槛很高，入学竞争非常激烈，录取的学生是百里挑一的尖子学生。 　　很快我准备好了旅费和行装，告别父母，离家奔赴西南联大。第一站，是由家自贡荣县，到数百里外的峨眉山伏虎寺临时四川大学文学院与好友尤烈才女士告别。峨眉天下秀，山峦起伏，树木参天，景点很多，求佛烧香者和旅游人终年不绝。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登山，我们依依告别了。 第二站，由峨眉经乐山乘木船数百里到宜宾。当时正值国民党伤兵满街满旅店都是，我住的旅店是住满伤兵的。我害怕极了，不敢出门一步，一夜都没有闭眼。天刚蒙蒙亮，我请老板娘送我到宜宾轮船码头，我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过了这个难关。 第三站是由宜宾到重庆。我买到了江轮票，一路还比较顺利。 第四站，我买了一张重庆——贵阳——昆明的汽车票。车身破旧，司机沿途出卖“黄鱼”（不在车站正式买票），自己私下得钱，因此乘客很多，超重运行，沿途常拋锚，有时在荒郊野地，有时在山腰或山脚，没有饮水和吃的。云贵高原海拔两千多米，山高路险，从山下盘旋上山，经十几道弯，才到山顶，只见山下车辆如火柴盒一般大小，时常看见有翻车的残骸，处处触目惊心。路过贵州省会贵阳，街道泥泞，只有一条短短的街比较繁华，代表着这座城市。对贵阳的写照有三句话：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车路过安顺，远远看见中国第一大瀑布黄果树大瀑布，从天而降长达数百米的白色屏幕，澎湃之声，隐隐可听，真是壮观！经宣威时我买了两筒宣威火腿，作为送礼上乘。 最后经过二十多天的风尘仆仆，身体已十分疲惫，但终于到达了昆明，我直奔我的学校——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走进新天地——联大 1939年9月的开学典礼，几百名新生佩戴着校徽站在校舍的院坝上，聆听梅贻琦常委给新生讲话：“大学不是要有高楼大厦，而是要有大家的学校。联大的考卷是很严的，你考得80分，就相当于他校的90分”。他讲话很幽默也很实在，激起了我们努力学习的决心。 我们认真领会联大的校训：“刚毅坚卓”。它融汇了北大的“民主自由”、清华的“严谨求实”和南开的“活泼创新”之风，使学生感到无比的自豪。我们学唱校歌“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待驱逐仇冦，复神京，还燕碣”。歌声激起了我们的爱国热情，增强了我们的凝聚力，努力学习，报效祖国。 　　联大在中国教育史上是一所特殊伟大的学校。它诞生于抗战的烽火之中，它荟萃了北大清华南开三所名校的大师巨匠，它吸引了大批仰慕名师向往自由的莘莘学子，聚集了一批又一批高素质的学生。在几千名学生中，少数为云南人，大多数来自全国各地的沦陷区和战区。大家靠很有限的救济金和贷金度日，我是批准享受贷金的，就不愁吃饭了。师生们国难当头，生活艰苦。教授们帽子破了，学生们美其名曰“怒发冲冠”；鞋子坏了，美其名曰“脚踏实地”。我们吃的是红米，半碗饭，半碗渣，一碗菜，一桶盐水汤。食堂没有凳子，都是站着吃的。校舍为铁皮顶，宿舍为茅草屋，破庙当教室，没有操场，只有简单的实验室和图书馆。在这样一个困难的环境里，我们知足常乐，没有人有怨言，没有人想退学，大家都以为能当一个联大人，是非常自豪的，也是非常幸福的。 西南联大教授名单常委会梅贻琦蒋梦麟张伯苓文学院中国文学系朱自清罗常培罗庸魏建功胡适杨振声刘文典闻一多王力陈寅恪浦江清唐兰游国恩许维遹陈梦家外国语文学系叶公超柳无忌莫泮芹陈福田燕卜荪(William Empson) 黄国聪潘家洵吴宓陈铨吴达元钱钟书杨业治傅恩龄刘泽荣朱光潜吴可读(A.L.Polland Urpuhart) 陈嘉冯承植谢文通李宝堂林文铮洪谦赵昭熊闻家驷陈定（家）民温德(Robert Winter) 黄炯华胡毅袁家骅白英（Robert Payne）历史系刘崇鋐雷海宗姚从吾毛准郑天挺陈寅恪傅斯年钱穆王信忠邵循正皮名举王庸向达张荫麟蔡维藩陈受颐吴晗噶邦福(Jhon Jan Gapanovich) 陆伯慈(Roberts)哲学心理系汤用彤冯友兰金岳霖沈有鼎孙国华周先庚冯文潜贺麟郑昕熊十力张荫麟王维诚陈康敦福堂王宪钧理学院算学系江泽涵申又枨程毓淮杨武之郑之蕃赵访熊曾远荣陈省身华罗庚姜立夫刘晋年蒋硕民张希陆许宝騄物理系饶毓泰朱物华郑华炽吴大猷吴有训叶企孙周培源赵忠尧霍秉权王竹溪张文裕马仕俊任之恭孟昭英许浈阳化学系杨石先曾昭抡孙承谔刘云浦钱思亮张子高高崇熙黄子卿邱崇彦朱汝华张大煜张青莲苏国桢严仁荫生物系李继侗张景钺沈嘉瑞许骧陈桢吴韫珍彭光钦赵以炳杜增瑞殷宏章沈同吴素萱地质地理气象系孙云铸王烈谭锡畴冯景兰袁复礼张印堂洪绂张席禔李宪之赵九章王恒升鲍觉民米士(Peter Misch) 钟道铭陶绍渊林超法商学院政治系张奚若张纯明崔书琴张佛泉张忠绂钱端升罗隆基邵循恪吴之椿王化成沈乃正赵凤喈王赣愚龚祥瑞经济系陈岱孙赵乃抟周作仁秦瓒伍启元周炳琳张德昌徐毓枬杨西孟戴世光萧蘧周新民余肇池徐维嵘鲍觉民*法律系燕树棠戴修瓒蔡枢衡罗文干张企泰李士彤芮沐章剑马质夫费青李麋寿陈瑾昆商学系丁佶李卓敏陈序经陈岱孙* 林维英周覃绂鲍觉民社会系陈达潘光旦李景汉李树青陈序经* 吴泽霖陶云逵费孝通工学院土木工程系蔡方荫施嘉炀王裕光陶葆楷张泽熙李谟炽吴柳生王龙甫陈永龄衣复得李庆海阎振兴覃修典张有龄张昌华刘恢先机械工程系李辑祥庄前鼎刘仙洲殷祖澜殷文友江一彪孟广喆周承佑徐叔渔王师羲曾叔岳刘德慕张闻骏王遵明吴学蔺褚士荃董树屏电机工程系赵友民章名涛张友熙倪俊顾毓琇任之恭毛启爽张钟俊朱兰成叶楷范绪筠马大猷范崇武陈宗善钱钟韩董维翰陈荫谷化学工程系张子丹张大煜* 高长庚谢明山潘尚贞苏国桢周荫阿陈国符武迟航空工程系庄前鼎冯桂连王德荣李锦安周惠久宁榥丁履德王宏基电讯专修科周荫阿师范学院国文系朱自清* 罗常培* 浦江清* 杨振声* 沈从文彭仲铎萧涤非余冠英张清常英语系叶公超* 柳无忌* 陈福田* 潘家洵* 莫泮芹* 袁家骅* 凌达杨李宝荣史地系刘崇鋐* 雷海宗* 钱穆* 张印堂* 洪绂* 张荫麟* 钟道铭* 陶绍渊*周廷儒数学系江泽涵* 赵访熊* 　　日冦飞机对昆明狂轰烂炸，师生常常要跑警报。为了避免日机的干扰，学校改为上午九点至十点、下午四点至七点为上课时间。我们经常点着煤油灯上课。一次日机投弹，打中了我们女生宿舍，把院坝炸了一个大坑，所幸无人受伤。师生们在敌机的眼皮下，争分夺秒、弦诵不断。这就是联大人的精神！一切困难阻挡不了联大人前进的步伐！ 　　梅贻琦校长当我们婚礼的主婚人 昆明美称春城，这里冬不需裘，夏不需葛，四季如春，生活环境十分美好。城边有一个美丽的翠湖，一年四季湖水如镜，水清见底，游鱼可数。堤岸杨柳依依，花园万紫千红，清香扑鼻，游人如织。 联大就在翠湖附近，天赐的联大后花园。我们学生饭后假日，多结伴来此，品茗休息。我和隆言泉（后来我的夫君）就是偶然在此相识的。知道他当年上的中学就是成都名校～石室中学，我很赏识他。我与他都是20岁时同年考上联大的，他上的是联大工学院化学系，我上的是联大师范学院史地系。后来我们跑警报又见面了，彼此称呼四川老乡同学。此后我们经常在风出街的茶馆里（联大学生学习的校外图书馆）学习聊天。星期天他约我去名胜地“大观楼”划船游玩。晚饭后，我们一次次去“英国花园”树萌下谈天。日久天长，我俩相爱了。我爱他，英俊潇洒、学习优良、对我诚恳热情；他爱我，相貌秀丽，刻苦求学，待他真诚。我俩心心相印了，互许终生。我们征得了双方父母的同意，于1941年3月8日在四川餐厅“蓉园”举行结婚典礼。（那时，大学允许学生在学习期间结婚生子，修满学分，即可毕业）联大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做我们的主婚人，联大师范院长黄钰生和系主任邱宗岳做我们的证婚人，叶方恬、马德华做我们的介绍人。音乐老师用小提琴，为我们奏响婚礼进行曲。我们邀请了好多老师和朋友，婚礼很热闹，大家欢庆我们的甜蜜爱情和美好姻缘，并拍摄了婚礼大合影。（可惜啊，文革时期，红卫兵抄家，将这张弥足珍贵的婚礼大合影撕毁了，至今都令人伤心不已。）婚礼后，我们回到新房，言泉的同学们早等着闹洞房，他们很调皮，做了一副对联。上联是“新郎扬眉吐气，笑啥子，笑今宵方桂生香”；下联是“新娘俯首含羞，羞哪样，羞今夜含梅吐蕊”。横批是“欢乐今宵”。 难忘的联大六年 我在联大师范学院史地系学习两年，黄钰生教授的是教育史，雷海宗教授的是中国史，吴晗教授的是明清史，张印堂教授的是中国地理。他们都是有名的专家学者，使我受益很多。第三学年我转入地质地理气象学系（地学系），丢了许多学分，降为第二学年。我先后选修了十几门专业课程。地理方面授业于教授张印堂、鲍觉民教授。地质方面授业于袁复礼教授。气象气候方面授业于李愚之教授。前后四年里，我学习了许多知识和技能。学校除学习基础知识以外，还注重实践。我们到西山进行野外实习，调查水成岩的生成，寻找三叶虫化石，测量西山地形，制剖面图。我们还到石林观察石灰岩形成的喀斯特地貌，学会了制图及模型。我以良好的成绩完成了十几门课程。 　　联大民主空气浓厚，有民主墙，可以发表各式各样的政治文章，有偏向共产党的左派，有偏向国民党的右派。我喜欢看墙报，我是偏向共产党的，因此有人怀疑我是左派学生，与共产党有联系。一天，特务偷偷地把我的书桌和床铺进行了消查，结果枉费心机，一无所得。我参加了马识途同学（解放后才知道他是共产党员）组织的悠悠体育社，开展一些体育活动。学生们还参加了许多演讲会，纵谈时局和国家大事。 1942年的一天，我参加了联大学生反对孔祥熙到云南大学的演说及孔二小姐抱洋狗乘飞机逃难重庆的反动嘴脸的反孔大游行。晚上举行了構火晩会，学生们的爱国热情推向了高潮。 我没有经济来源，为了挣点生活补贴，我参加过学生组织的开荒，还当过恩光幼儿园的老师。几年的学习中我勤俭过日子，没有增添过一件新衣服。师生们都穿着朴素，女同学没有化妆，但大家都觉得很美。 1945年7月，我参加了毕业考试，完成了论文，获得了联大理学院学士文凭。丈夫隆言泉也获得了联大工学院学士证书。毕业证书上有梅贻琦、蒋梦麟和张伯岺三常委的印章。我们视如珍宝，保存起来。可惜呀，文革灾难中，被红卫抢走了，撕毁了，眼瞅着我们一生最艰辛、最光荣、最幸福的宝贝被毁于一旦，我们含着眼泪，痛恨在心。 七月的一天，天空晴朗万里，我们夫妻俩乘苏联飞机，离开亲爱的联大母校和第二故乡昆明，俯瞰可爱的地方，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忘不掉联大的所有所有的一切！祝福母校繁荣昌盛！ 补充说明 以下两张妈妈和爸爸当年在国立西南联大学学生履历片、注册片的复印件。是爸爸妈妈去世（爸爸隆言泉2004年逝世，妈妈朱云霞2009年逝世）多年后，我的大妹妹隆小都于两年前经过“联二代”群友帮助，终于在清华大学的档案馆里查找了原件，拍照下来复印的。这实属得之不易的珍品，既是告慰老爸老妈在天之灵的礼物，亦是留给我们儿女的典藏！ 　　妈妈的女儿/隆晓蓉/编排 2021年母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