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是无情却有情

风云渐起

<p class="ql-block">  “今天想吃什么?”每天早上六点半,我都是摸清孩子的胃口再去准备饭,省的做好了不合她口味,白忙活。</p><p class="ql-block"> “我也不知道吃什么”,孩子头也没抬,随口冒出这么一句。最怕的就是这样的回答,让你无所适从。</p><p class="ql-block"> “老爸,还有粽子吗?好久没吃粽子了!”孩子一直埋着的头,稍稍地向着门口的我斜了斜,迸出来一句话。</p><p class="ql-block"> “粽子?早餐店还没开业,去哪儿买粽子?”因为今年非冠状肺炎引发疫情的影响,早餐店大多都还没开门,我有些为难。</p><p class="ql-block"> “冰箱里有,冻着的!”妻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去年咱妈蒸的,专门送来的,你忘了吗?”</p><p class="ql-block"> “对!差点忘了”,妻的话提醒了我,我转身向厨房走去。</p> <p class="ql-block">  我初中之前的生活,是在故乡度过的,在卸甲河畔,一个丰饶美丽的村庄。</p><p class="ql-block"> 村里紧挨着卸甲河,全是水浇地,一年中,麦收、秋收,共两次收割;村边荒坡上,见过种谷子的,河边洼地里,也有种高粱的,就是没有种大米的。种麦子,收麦子,主要是交公粮,剩下的蒸锅馒头,就意味着年节就要到了,平日里主要是吃玉米磨成糊糊摊的煎饼,一吃就是一年。所以,故乡的人都是“国”字脸,咀嚼肌发达,据说都是吃煎饼吃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最想吃的,就是“香油果子”(油条)。</p><p class="ql-block"> 胡同里,隔三差五传来一声声标志性的叫卖声,“香油——果子,来咾‘香油果子’咾——”,就像是收音机里的唱戏声,又像是有人坐在胡同里自语自乐。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央求母亲,“娘,我想吃‘香油果子’”。有时母亲拗不过我,起身拿个瓢,到里屋的瓮里,舀出半瓢麦子,领着我走出大门,“哎,等会儿,换点儿‘香油果子’”……叫卖“香油果子”的这个人,四五十岁的样子,精瘦,每天一大早,专门从镇上粮所进“香油果子”,装进一个大簸箕里,刹在一辆稍显破旧的“大金鹿”自行车后座上,上面盖着一层塑料布。可能是天天干这个买卖的缘故,远远地就闻到这人身上有一股油腥子味,浑身“油脂麻花”的,整个就像一根“香油果子”掉到地上,沾上了尘土,又竖起来摆在你面前一样。</p> <p class="ql-block">  后来,因为父亲被评为“劳动模范”,我们全家的户口迁到了城里,母亲在父亲单位打扫卫生,姐姐、哥哥陆续参加工作,全家唯一一个吃闲饭的人就是我。从这时起,我们家不再种地了,月月从粮所买粮食吃,喝上了米汤,也吃上了大米。</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生日,就在端午节。在农村,端午节正值农忙时期,根本没有条件和空闲研究吃的问题,更别提包粽子了。母亲常说,她没福气,生日正是最忙的时候,她生来就是扛活儿下大力的。所以,端午节这天,如果能吃个煮鸡蛋就不错了,既算是给母亲过了生日,也算是全家一起过端午节了。反正鸡蛋不用买,是家里养的老母鸡下的。母亲那时常说,“我不过生日,说是给我过生日,可还是我干活儿,还吃我养的鸡下的蛋,这些鸡蛋要是拿到集市上,得卖好几块钱呢……”</p><p class="ql-block"> 端午节要吃粽子,我是进城里后才知道的。有一次放学回家,看到母亲和姐姐正在屋里包粽子。“今天吃米饭吗?”不对啊,这是个什么吃法?分明是大米,却与平时不一个吃法。我充满疑惑地问。“我未来的大学生弟弟唉,这是包粽子,可比米饭好吃一百倍呢!”姐姐笑着对我说。什么,我觉得大米饭比“香油果子”好吃一百倍呢,这粽子又能比大米饭好吃一百倍?那到底是什么好东西,会这么好吃?我的眼睛直放光,蹲在一旁看她俩包。不知道是米不粘,还是粽叶不够宽,总感觉粽叶和大米老是“不对付”,不是粽叶漏了,就是米粒挤出来了,弄得她俩儿一身汗,还粘的满袖子上都是米粒。后来才知道,为了省钱,母亲买的是普通的大米,没有买糯米。“反正都是大米,多放几个蜜枣,甜一些不就好吃了?”母亲坚持认为。但是,这样包出来的粽子,不成个儿,一打开粽叶,米是散的。我们吃的时候,得用个碗在下面接着。母亲嘴里嘟念着,“明年不这样包了,还是得用糯米”。但不管怎么样,从此,我是吃上了粽子。</p> <p class="ql-block">  母亲是个极聪明的人,学什么成什么,干什么像什么,无论她走到哪里,在干活儿这件事上,口碑绝对是最佳的。包粽子这件事,自然也难不倒她。从进城后的第二年开始,我们家包的粽子,就与外面卖的,没什么差别了。母亲每次都尽量多包一些,留下家里吃的,还给亲戚们送一些去。</p><p class="ql-block"> 后来,姐姐出嫁,我们搬新居,哥哥结婚,我上大学,参加工作……喜事儿,就这样一件接着一件;日子,就像粽子里的蜜枣一样,吃在嘴里,甜在心里。</p> <p class="ql-block">  再后来,我也结婚了。在照顾全家、养育子女上,全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无私和尽力。岳母也是个朴实的家庭妇女,她在村子南边的空地上,开了一片菜园,种了些芹菜、苔菜、萝卜、白菜等时令蔬菜。每天天不亮,她就去园子里开菜,然后用小推车推着去周围居民小区卖,卖完回来后,再去收拾菜地,一直忙到太阳下山,天天如此。</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端午节,在妻家,我看到桶锅里在蒸米饭,不同的是,大米中间加了许多大枣。我就问妻,这是什么做米饭的创举?妻说,“过端午节,做粽子饭啊”。“粽子饭?”我很诧异,“头一次听说,粽子有这样吃的?”“咱妈一天到晚在外忙,没有空儿包粽子,当然也是因为总包不好,于是干脆直接一大锅地蒸,也挺好吃的,我们家一直这样吃!”妻子的话,我能理解,就如同我经历的一样。</p><p class="ql-block"> 后来,岳母家的菜园子被征用了,没法种菜、卖菜,她的空闲也就多了起来,于是就开始学着包粽子,妻在一旁帮手。这样的情景,与七八年前我们家一模一样。开始总觉得粽叶小,包不住米粒,包出来的粽子到处透风撒气,龇牙咧嘴。印象里很深的是用来捆扎的绳子,很粗的那种,也不知她从哪里兑获的。粽子吃完了,粽叶和绳子不能乱扔,清洗一下,晾干,收起来来年再用。蒸好了,岳母先包好一袋子,交给我,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拿回去叫你妈也尝尝。包的不好,还是你妈的手巧,包的比我包的好”!我连忙说,“妈,你包的很好了,我妈刚开始的时候,还不如您包的好呢”。走在回家的路上,袋子提在手中,步子虽然有些踉跄,心里确是甜甜的。</p> <p class="ql-block">  2011年的端午节,母亲说腰疼,没有包粽子,我也没太在意,包粽子费时费力,成本也不低,不想包就不包了,从市场上买点儿吃就是了。但她反复说腰疼。很快姨妈打来电话,说母亲腰疼得厉害,得给她查查,母亲曾经半夜里给她打电话,疼的哭出声来……我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们姐弟三个一合计,决定先由姐姐带着她去大医院检查。那是一个晚上,我正在应酬,姐姐打来电话说:“还没出结果,但大夫说情况可能不好,要有心理准备”。“什么?母亲每年都跟着我们两口子的单位查体,各项指标一直正常,能有什么‘不好的情况’?”我心里顿时一紧,脑子里乱哄哄的,眼前跳来跳去的是各种‘不好’的可能性。第二天,我和姐姐到医院拿片子。“你们看,病人腰部有许多阴影,医学上讲就是多发性癌变,可以在我们医院进一步治疗,你们商量一下吧——”癌症?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昨晚,我想到了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想到了坐轮椅,想到了瘫痪卧床,就是没有想到是癌症!</p><p class="ql-block"> 查出癌症后的第二年,虽然采取了能想到做到的各种治疗方法,母亲的身体还是日渐虚弱下去。又快到端午节了,母亲特意交代我们去买糯米和大枣。我说,“别包了吧,怪费事的,我到超市买点儿就行”。“老二,去吧,还是自己家包的实惠,吃的放心!”母亲坚持己见。好吧,我不能违她的愿,赶紧落实,还专门嘱咐了妻和姐帮忙,让她象征性的干干就行了。那一年,印象里她们包了好多的粽子,挨家送了之后,还剩下不少。</p><p class="ql-block"> “包这么多干什么,又吃不了”,我嘴上说“吃不了”,心里其实是担心累着她。</p><p class="ql-block"> “多包点,冻冰箱里,留着给我孙女吃”。从母亲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久违的光泽——</p> <p class="ql-block">  但是,母亲的身体,终究没能撑到第三年的端午节。去世时,离她的生日还有20天。</p><p class="ql-block"> 端午节这一天,都放一天假,连上周末两天,就是个小长假。此后许多年,到了端午节这一天,妻常常提出带着孩子出去玩玩,我一概不予回应,只是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p><p class="ql-block"> 也是从那时起,我再也不吃粽子了。有一年暑假,我们三口开车去江南,到了饭点儿,孩子饿了,到服务区转了一圈,到处都是“嘉兴粽子”的广告,孩子说想尝尝,我没好气的说,“粽子?有什么好吃的!”孩子委屈的哭了。</p><p class="ql-block"> 这几年,我一直不能释怀。觉得母亲辛苦了一辈子,把我们姐弟三个拉扯大不容易,还没享享清福就走了,我一上班就扎在单位,有点时间就在外面应酬,陪她很少,我这当儿子的亏欠她太多。有时心里闷,一个人出来走走,走到观光路上,坐在石头上,背靠着泰山,看着一城的繁华,在想,母亲是不是也常常站在这样的位置,看着山下的我们——</p> <p class="ql-block">  时间过得真快,母亲已经走了七八年了。去年端午节前,岳父打来电话,说岳母包了很多粽子,让我们抽空去拿,妻问我去不去拿,我没吱声。</p><p class="ql-block"> 一天之后,是个周末,早上7点钟左右,我正准备出门,突然听见有人敲门。“谁呀,这么早敲门?”我心里嘀咕着,打开了门。</p><p class="ql-block"> “妈,是您啊,怎么这么早来了,有急事吗?”我连忙把她让进屋。</p><p class="ql-block">“没事,没事,我来给你们送粽子,你们忙,没空去拿”。我这才发现,岳母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鼓鼓囊囊的。边说,岳母边往餐厅走,双手使劲提起袋子,一下墩在餐桌上。</p><p class="ql-block"> “姥姥来啦”,孩子听到说话声,从卧室里跑了出来,忙不迭地打开袋子,“哇,是粽子”,顺手拿起一个来就啃。</p><p class="ql-block"> “妈,我们去拿就行,这么早,大老远的,你还亲自送来”,妻赶紧走过来,双手搀着岳母,到客厅坐。</p><p class="ql-block"> “我又没事,早晨起来,坐第一班公交车,人少,车快,就来了。孩子喜欢吃,你们没空包,我多包了些,一顿吃不了,冻上,想吃的时候,拿出来馏馏就行了,方便!”岁月的刻刀,也将岳母的脸当作了作品,但是那刻纹是柔软的,柔软的与爱紧紧交织在了一起,编织成一种久违的亲切感。那份亲切感是特有的,只有儿女在母亲脸上才能读出来的温暖。</p><p class="ql-block"> “姥姥包的粽子超好吃,和奶奶包的一样好吃”,孩子长大了,也学会说话了,大家都笑了。</p><p class="ql-block"> “妈,周末了,我们正想到家里去,和你们一起过节呢”,妻用眼神撇了我一下。</p><p class="ql-block"> “奥,对,对,我们想着今天开车拉上你们老俩口,到城边上转转,然后一起吃个饭,过个节”,我赶忙接过话茬儿。</p> <p class="ql-block">  才过40岁,就老是回忆过去的事情。妻总说我,“你这是老了吗,整天纠缠于原来的那些事,魔魔叨叨的?”她却不知道,我唯恐丢掉的,正是亲情之间的这些点点滴滴。</p><p class="ql-block"> “你发什么呆呢,别烧干了锅啊”,妻走进厨房,推了我一把。我一激灵,赶紧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拿开锅盖,朝锅底看了看,还真是快烧干了!我连忙关火,将馏好的粽子端出——</p> <p class="ql-block">  (声明:本文图片,均来自网络。特此感谢!如有侵权,请联系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