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俗

爵武

　　“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提及浮梁，古人有曰：浮梁之茗，闻于天下。确如其言，自唐起，茶，早已浸润浮梁千年，民里乡间自有另样风情。

往东去，去到鹅湖隆凤里。隆凤里即曹村冈，大山深处一座千年古村。山里人家向无关门闭户习惯，随性迈过一户门槛，听得动静，早有主人迎来：“哦，客来咯，坐、坐”。在山里，过门就是客，无谓生熟。一边引客入座八仙桌，一边冲厨下吆喝“老嬷头，烧茶来”。

不消片刻，主妇已烧得水来，径自中堂茶案取出茶杯，搁入茶叶，旋即转身入了厢房。在山里，烧水是主妇份内之事，沏茶还须男主亲手操持。家做“清明尖”沸水只冲八分，“熊人筛茶满敦敦”，浅茶满酒方是待客之道。茶刚沏好，主妇端着攒盒亦从厢房转出。山里人客情，攒盒亦比山下多出两格，椎栗、米脆、柿饼......尽是山下难得之物。“吃茶、吃茶”，茶点摆上桌，主人方始端茶起敬。

吃一块米脆，喝两口绿茶，聊聊风土，侃侃人情。“二十四把白纸扇同上曹村冈”典故撩起主人谈兴，茶续一次，不经意已成上门“贵客”。看谈得入港，主妇径去厨下生火。茶续二回，主妇又端托盘出来，无论宾主，人手一碗冻米煮蛋。冻米煮蛋佐茶三巡，已是浮梁待客吃茶至高礼节。

相较待客吃茶，婚嫁喜事吃茶更有讲究。直至上世纪七十年代，虽说受政府主导移风易俗影响，婚嫁“六礼”早已式微，纳采、问名、纳吉、请期、纳征、亲迎诸多环节删繁就简，但“茶不移本，植必生子”之意仍为山里人家坚持，“三茶”必不可少。

纳吉亦就订婚之日，男子须与媒婆上门送定。脚踏车前面挂着猪肉、索面之类见面礼，后座媒人提着紧要之物——红纸封着一斤上好绿茶，此为求婚第一茶，名曰“下茶”。到得女方家中，循例吃冻米煮蛋佐茶。男子若心思活泛，早该去后厨帮忙，手勤脚快总不会错。前堂由媒婆与男主边吃茶边聊，从家长里短聊到下茶之事，叫来男子恭恭敬敬递上茶礼。女方收受茶礼，俗称“吃下茶”，即算定下婚约。“好女不吃两家茶”，男子身份亦就变成“准女婿”，往后来去再无需媒人陪同。

吃罢下茶，还有纳征“定茶”。纳征即已确定大婚吉日，男方提前三天将行聘彩礼并女方婚宴所需之物送达，俗称“挑担子”。纳吉当日，挑选族内年轻力壮男子，以吉庆专用米簸箩装好众多彩礼，覆上红纸。爆竹声中，媒人领头，一长溜挑担队伍浩荡前行。到得女方家前，又是一阵爆竹喧天，早有人接过喜担。八仙桌上，攒盒堆满点心，茶杯沏好香茶。人刚坐稳，冻米煮荷包蛋随即摆到面前，“辛苦了，辛苦了，吃茶、吃茶”，准丈人满脸笑容端起茶杯。

大婚之日吃“合茶”。拜罢天地，女子已为人妻，由“孵鸡嬷嬷”牵入洞房。搁桌上红烛艳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堆囊，正中一对细瓷碗泡着合茶。洞房合茶相较平常沸水沏茶另有不同，碗中先卧一枚去壳熟鸡蛋，而后再添茶叶、红糖以沸水冲泡。合茶寓意洞房合卺，自然有其讲究之处。茶叶须是明前头芽，鸡蛋得是开窝蛋，从烧水到沏茶更得儿女双全、家庭和睦之“孵鸡嬷嬷”一手操办。“吃了和合茶，夫妻恩爱长”，依嬷嬷所言，端起桌上茶碗，只呡一口，碗内那颗去壳蛋且在茶中涵养一晚，明日早起再吃。

三茶过后，女子初为人妇。照惯例，新婚第二日，婆婆挨家请全村细伢晚上去吃新妇茶。

天没断黑，细伢们三三两两约伴而来，八仙桌上，花生、瓜子、喜糖、辣萝卜条堆满攒盒，先胡乱吃一气，再去厨下看新妇烧水泡茶。

吃新妇茶规矩颇多，其一，得用婚宴弄菜大锅烧水泡茶，借以考较新妇家务娴熟与否。点火烧水、撒碱粉、刷锅、换水，再撒碱粉、刷锅、换水，确认已洗净锅中油腻，经细伢同意方能舀水注满。规矩二，今日细伢坐正席，尽可挑剔吃茶之事，试看新妇脾性是否贤惠。趁新妇去寻锅盖，早有人撒入灶灰，只得刷锅换水重来一遍，如此往复，非三次不能停歇。规矩三，上茶后关闭堂屋大门，每人至少须饮茶三碗，直至有人在天井撒出一泡寓意添丁进口童子尿，这场新妇茶方算真正吃完。

客来敬茶、婚嫁三茶、吃新妇茶，茶乡茶俗多与别处不尽雷同。正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自有一方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