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母亲的母亲节

强

今年的母亲节对我来说，已经是第二个没有母亲的母亲节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刻，思念她的泪水常常汹涌而来，把我扑得一塌糊涂，不能自已。想起全家人陪她在看病路上奔波的情景；想起她被病痛折磨得腹胀如鼓骨瘦如柴的情景；想起她半夜肚饥了口渴了给她喂饭喂水却什么也咽不下的情景；想起她输液痛得难以忍受的情景；想起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情景；……

（一）

有一天，我去爸爸那里，把母亲的病历卡和照片整理了一下。沉甸甸的一大袋，很重。我用秤称了一下约3公斤。爸爸说：“这只是其中一部分，还不包含已经扔了的。以前扔了也有这么多。”

薄薄的纸片卡片就能积攒这么多，那是经历了多么大的煎熬啊！

走的时候，爸爸把母亲生前做的椅垫子给我拿了两个，说：“留个念想吧！以后再没有人给你们做了……。”

一句平常话惹得我心酸起来。唉，想起以前她做椅垫子的时候真辛苦啊！没有活她是找活干。可是有了活，只要开个头，辛苦熬夜也要一鼓作气干完，不干完就不休息。在母亲没有生病以前，做了很多椅垫和鞋垫，全是她利用闲暇时间一针一线纳出来的。

2001年我结婚时，母亲给了我一大包鞋垫，有好几十双。她说：“我以后不做鞋垫了，也做不动了。你们省着点穿吧，穿破了可是没有人给你们做了。”有一年我去北京出差，专门换了一双新鞋垫。每天晚上我把鞋垫拿出来放在窗台上晾一晾。结果返程的时候很匆忙，落在了酒店里。至今让我一想起来就惋惜不已，自责粗心大意白瞎了一双好鞋垫。

还有一次下乡，我走了一天路，双脚疼的厉害，坐在路边脱了鞋子歇歇脚。鞋子里的鞋垫已经破的不成个样子，尤其是脚后跟的部位，磨损的已经只剩下一块布片了。不是我舍不得更换，而是觉得如果扔了这个旧的，母亲给我的鞋垫用一双就少一双。在平时如果能用一些廉价的鞋垫代替品我决不会去穿母亲给我的新鞋垫。最终，这个破成了布片的鞋垫在洗衣机里转了几圈之后，被洗成几片更破的碎布之后才结束了它默默无闻的一生。

时光一晃，我已经结婚20年了，那包鞋垫还好好的放在柜子里，几乎没有动过。现在机织的鞋垫虽然精美，可是少了一种情怀在里面。

（二）

2012年，母亲在乡镇卫生院做了一个手术，元气大伤，健康受到了明显影响。2013年、2014年又在北京连续做了两次大手术，恢复的也不是很好。特别是进入2019年以来，她的健康每况愈下，癌症病魔如影随形，疼痛折磨不堪忍受。虽辗转多地，努力治疗，然无力回天，终究不治，直到油尽灯枯的最后一刻。母亲走的那天，妞妞做了一个梦，梦见地塌了。丽娜也割破了手指，血流不止，还专门去打了一针破伤风。血肉亲情，心灵相通，全家人都感应到了。

母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里，我几乎天天能梦到她。梦见她还在和我说话聊天，还在期盼我们回家，还在因为琐碎的小事和她拌嘴吵架……。尽管在梦里，我也认为她是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可是我拉着她的手，仍然是热乎乎的感觉，仍然在我们的身边。母亲小时候非常胆小，一到天黑就不敢出门了，上个厕所还得二姨陪着她作伴。可如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荒野那个冰冷的地下，会不会觉得害怕？

在我上班的路上是个林荫道，两旁都是高大的洋槐树。每到夏天的时候，道路两旁浓荫蔽日，母亲就和老爸经常出来在这条路上走一走，歇歇凉。特别是2019年夏天，我每次路过那里，总能看见她和爸爸坐在邻居家的门口乘凉、聊天，看老人们打麻将。有时候，她看见我了，就会远远地招手：“强~，强~……”的呼叫我。

我在她面前停下来，问:“妈，有事儿吗？”

她说：“没事儿。你去哪里呀？”

我说：“我上班去呀！”

她就略显失望的说：“哦，我还以为你去家里呢！怕你去了我和你爸不在家，你开不了门。没事了，你上班去吧！……”

我知道她是想让我陪她说说话，或者进家坐一坐，可是我却没有。现在，当我每次路过这条林荫道的时候，看到和她以前穿着一样的老妇就误认为是她。有时候明知道这是一种幻觉，但就是忍不住停下来仔细看一会儿。甚至有几次，我还专门放慢速度，看着道路的两边，盼望产生一点幻觉，认定她就坐在那里乘凉，看着马路上的人来人往，见了我，就会远远的招着手：“强~，强~，……”呼叫我的小名。

（三）

母亲生病期间，我们时不时的给她买上一些营养品和时令水果，让她补充一下营养和换换口味。可是每次买回来，她就埋怨我们乱花钱，不知把钱攒下来还房贷。天渐渐冷了，家里的温度很低，可她和老爸宁可苦熬到集中供热，也舍不得使用电暖气，原因是怕费电，念叨着想把省下的钱给我们留着应急。母亲走后留下张存单，这对于一辈子没有工作的她来说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当我面对这张存单，对她以前埋怨我们乱花钱，老俩舍不得用电暖气，有时外出散步也要顺手捡拾几个塑料瓶的行为，顿时有了一个深刻的领悟……。这不是一张攒着养老钱的普通存单，而是老一辈人把勤俭美德传承给我们的明证。

母亲要求事事井井有条，有个章法。有时候，她不是嫌我们干的活马虎粗糙，物品没有放对位置，就是埋怨我们这么大了还不会做饭，口感味道不合心意。她给我们做了一辈子饭，临走前想吃顿普通的圆拉面，我们全家却没有一个人能让她的愿望得到满足。

母亲操心一辈子，让我们事事有依靠。我们每次回到家，可以随时随地有胆气的喊：“妈，我饿了。”“妈，我冷了。”得到的回音就是：“好的”。“稍等一下，马上就好”。有她的回应，我们就心安踏实。

可如今她走了，我们失去了这个最大的依靠，家里大到重要物品小到针头线脑仿佛也随着她而去，再也找不到了。在她去世的那天晚上，我裤子上的扣子丢了，需要用针线缝补一下，可是翻遍了家里的柜子和角落都没有找到。早晨的时候问爸爸，他也不知道在哪里放着。以前母亲在的时候还可以问问她，可现在问谁呢？

母亲对每件事都要叮嘱再叮嘱，这在她已经养成了习惯，直到弥留之际还惦记着老爸和孩子们。那天，穿好送老衣的她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里蕴着满满的泪水。

我和娟知道她还有牵挂，还有心事。可是我们只能猜测。

我们问：“妈，你心焦俺爸爸没有人照顾他了？”

母亲点了一下头：“嗯~”

我们说：“你放心吧，我们会做得好好的。”

母亲就嗯~的一声。

我们继续说：“你放心吧，也不用担心老大，有人管他。”

母亲又嗯~的一声。

潇说：“奶奶你放心吧，过年我就不走了，在家陪着俺爷爷。”

母亲又嗯~~的一声……

渐渐的，母亲的眼睛累了，想合上，可也有点不舍。呼吸也是长一下，停一下，看得出，她还在努力挣扎，她还有牵挂，她还有很多事情放心不下。

18点50分，母亲的眼睛慢慢闭上，呼吸也渐渐停止。

我们大喊了一声：“妈——，”不管不顾的嚎啕起来……。

母亲忽然一下又睁开了眼睛，想看看这个世界，想看看我们，可是她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噙着泪水闭上了眼睛，带着不舍和遗憾，呼出了属于她的最后一口气，……

劳累的一生就此终止，操心的日子已成往事。

（四）

每当回到家中，家里温暖如故，处处充满着母亲的气息。可是，门后教子棍犹在，堂前再无唤儿声。我们喊一声：“妈，我们回来了。我们饿了。”回应我们的只是冷清清的家和冷冰冰的床。看着柜子上的瓜子、油茶等给母亲生前购买的食品，一下子心酸起来。母亲呀，想你了，可是你已经不知道了。我们喊一声妈，也没有人答应我们了……。

在家中我和母亲的都是暴躁急性子，让我们在表达爱时那么无力,却又在表达伤害时如此锋利，双方一言不合就针尖对麦芒，硝烟四起，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以我的年少气盛战胜了她的无可奈何，气得她一个人偷偷掉泪。如今，去哪里能给母亲说句软和话，给她老人家说声对不起呢？

黄土掩身，掩不住我们遥祝的目光。青草生长，恰如我们的儿女情长。母亲的基因片断，注定像星辰一样在我们的世界里永恒。谨以此零碎言语献给母亲节，献给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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