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父母珠联璧合的湘绣小品(父亲书法,母亲刺绣)。</p> <p class="ql-block"> 母亲离开我已经十年有余了。她没留下什么物资财富,有样东西却与众不同,弥足珍贵。</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祖父非常富有,但英年早逝。母亲出生时家道已彻底落败,家里常常揭不开锅。即便如此,“大户人家”的传统尚没彻底丢弃,外婆仍按“大家闺秀”的标准培养母亲,让母亲读完了初中,这在重男轻女的年代实属少见。除了读书,女红也是母亲出阁前的日常功课。听母亲说,她七、八岁时就得自己去画鞋样、拓绣样。从给自己做绣花鞋开始,慢慢地再给自己绣嫁妆——父母结婚时的缎子绣花被面就是母亲自己的绣品。这被面用了几十年,绣花的色泽依然艳丽如初,我的记忆中那是一幅金鸡报晓图。</p><p class="ql-block"> 母亲1949年底参加工作,当时女干部少,初中毕业的女干部更是不多。她工作积极,善于学习,很快就入了党,被安排到最基层工作。在那“激情燃烧的年代”,人人都忙于工作。闺秀时的女红,母亲根本就不可能再去做了。</p> <p class="ql-block">我父母珠联璧合的湘绣对联(父亲书法,母亲刺绣)。</p> <p class="ql-block"> 母亲退休后,开始学国画。童年时画过鞋样、拓过绣样,她画画进步很快。后来又重操“旧业”,在家绣起花来。父亲擅长书法,写了无数作品送人。那年,母亲试着将父亲的字做成绣品装裱后挂在堂屋,发现效果非常好。她便盘算着要为我们留点“有文化的东西”——把父亲的字和自己的画绣几幅传给我们后人。她做了个大绣架,买了些丝绸和丝线,开始了她的“伟大文化工程”。</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刺绣是传统的女红,工艺相当复杂,绣工也相当精细,现在市面上的绣品根本无法与之相比。她做刺绣对丝线很有讲究,要用最好的绣线,这种线要能剖开,最精细时要把丝线剖成18份,也就是说一根丝线要分成18根。母亲绣的画和水墨画完全一样,色泽层次分明,绣的字枯笔飞白都纤悉无遗。这些就靠自己剖出的不同粗细的丝线一针一针叠加而成,因而绣一幅作品要花很长的时间。母亲承诺为我们每个子女绣一幅自己画的《虾戏图》,父亲书写的《岳阳楼记》。</p><p class="ql-block"> 书法是父亲的长项,母亲的画就很少自己题款,画完都交给父亲题写款志。父母老了身边无人照料,吵吵闹闹是常事。吵架父亲基本没占过什么上风。有一次,他们吵急了,父亲突然大叫,“你莫吵了,把我吵死了你有什么好?我一死,你的画就没人落款了。”父亲此话一出,母亲怔住了,再也没有吭声。当时我正巧在场,早已习惯他们小吵小闹的我,要等到他们大吵时再去劝和。可那次没用我劝,他们就停止了争吵。几年后,母亲的承诺还没完全兑现,父亲就因病仙逝。不料,父亲的一句气话还真成了谶语——母亲的绣品再也不能让父亲题款了。</p> <p class="ql-block">母亲的刺绣《猫蝶图》款志为母亲自己所题。</p> <p class="ql-block"> 母亲最后十年与我一起度过,那时她已拿不动绣花针,但她还是交给我一幅《虾戏图》、一幅《岳阳楼记》。那天,她面有愧色地说,“你这幅《虾戏图》我自己题的款,字比你爸的差得远。没办法,你还是收好吧,我以后再不绣花了。”</p> <p class="ql-block">母亲的湘绣《虾戏图》,此作系母亲自己画,自己绣,自己题款。</p> <p class="ql-block"> 为安慰她,我连忙说,“没事的,您的字也写得很好,我非常喜欢,爸爸书写的《岳阳楼记》您绣得特别棒。这些我都会好好收藏。”其实,我心里在想,父亲已离世好几年,《岳阳楼记》母亲是依什么绣样绣的呢?</p><p class="ql-block"> 母亲83岁时终于追随父亲离我们而去,走了。清理她的遗物时,我在箱底找到几张发黄的普通白纸,上有父亲书写的《岳阳楼记》。这,就是母亲的绣样啊!</p> <p class="ql-block">我父母珠联璧合的湘绣《岳阳楼记》(父亲书法,母亲刺绣)。</p> <p class="ql-block">我父亲的书法遗稿,也是我母亲刺绣《岳阳楼记》时的绣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