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作者:司雁人</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父亲的文章提到我拿北京青年王国森的本子抄诗一事,昨晚睡梦中脑子里忽然闪现出那个本子的内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北京知青王国森在场院种子库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可能是性格问题,每当离开一个群体,不管什么原因,高处也好低处也罢,我都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总场高中毕业后,回到十三连参加工作,干活,干各种活,我心里就是这样的感觉。因为在学校上学的优势瞬间全部失去,甚至在体力、技艺、技能方面,比那些学习不如我的同学还成了劣势。再者,进入以大城市知青为主体的农场职工队伍中,我的见识、修养、阅历、历练都不够,入团、入党、提干、推荐上大学,也处于劣势。我们一个小小的生产连队,足足有二百多名大城市知青,占比应该达到七成左右,任何招工、征兵、上学指标的到来,甚至稍微俏一点的工作,都是稀缺资源。尽管拼命地干活,但实际上我对扛麻袋、砌砖、锄地、扒苞米、赶马车牛车,甚至开拖拉机、收割机,都不是很有兴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与我同班同学张建美结婚的哈尔滨知青郭玉民(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偶然见到王国森那个抄本,那上面的一首词击中了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那个本子是王国森抄毛主席诗词用的,每首诗词都按毛主席原来自右往左竖写的方法,其中一首《卜算子·咏梅》:“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反映了毛主席的革命斗争精神和英雄主义气概,这也是毛主席诗词的一贯风格。这首词谁都在广播匣子里听过,我当然知道,但诗前小序说“读陆游咏梅词,反其意而用之”。当时我就想,陆游在他的咏梅词里又说了些什么呢?但当时基本没办法接触到古诗词读本。后来我在中学学过陆游的《书愤五首·其一》“早岁哪知世事艰”。王国森抄本在这首词后面,抄录了陆游原词:“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我一看就懂了,我们草民一介、芸芸众生,不可能有领袖那么大气魄,这才是我当时心境的真实写照呀。所以我就拿回去抄在托北京青年叶树健从北京买回来的黑色硬壳本上,当年恰好被我爸爸看到,现在他就在文章中说了这件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与上海知青于祖达(左,一起考大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我上学根本没有书法课,见都没见过。王国森的字练过,非常漂亮,我主要学了他那个“落”字的草字头、三点水及“各”三部分的行草写法。此后在十三连场院上、大田里、猪圈围墙上、雪地里等我干过活的地方,都有我用草棍木棍学写的那个大大小小的“落”字。既然落配的凤凰不如鸡,那就期待狂飙为我从天落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与天津知青李福贵(右二,同宿舍)朱万庆(左一)及本地青年张连军(右一)赵家祥(左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还是说回我与大城市知青的话题。大城市知青可以想北京,想上海,想天津,想温州,想哈尔滨,我家就这里,父母就把我带到这里,我能想什么,我什么都不能想。大城市知青还可以想天安门,想黄浦江,想海河,想楠溪江,想松花江;想颐和园,想南京路,想劝业场,想雁荡山,想太阳岛,我只能天天对着农场茫茫的大地,连个可想的地方都没有。大城市知青可以回家,我能回哪里,他们随便一回,就是我连梦想都不能抵达的地方,我回只能上炕。我要去哪里,我能去哪里,这是个问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与温州知青陈新雨(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当时已是“十年浩劫”中期,知青中已蔓延出一种厌烦情绪。冬天有个晚上回到宿舍,哈尔滨青年郭玉民可能失恋了,与本地青年张连军一起在唱俄罗斯歌曲《茫茫大草原》。仿佛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茫茫草原缓缓吹来的北风由远而近,马拉雪撬久久地奔驰在寒风中,周围是冰天雪地和黑黑的森林,前面似乎是永无尽头的漫长道路。就快冻僵的马车夫在生命最后时刻,用尽全部力气对着同伴们诉说:“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遥远,有位马车夫,将死在草原。车夫挣扎起,拜托同路人,请你埋葬我,不必记仇恨。请把我的马,交给我爸爸,再向我妈妈,安慰几句话。转告我爱人,再不能相见,这个订婚戒指,请你交还她。爱情我带走,请她莫伤怀,重找知心人,结婚永相爱。”我很吃惊,听惯了类似《兵团战士胸有朝阳》等高亢激昂、威武雄壮的革命歌曲,惊讶于歌曲还能唱悲伤唱死亡,还能这么唱亲情唱爱情。宿舍外寒风吹着房檐下的电线嗡嗡作响,宿舍内煤油灯灯火昏黄如豆,枕着手臂靠着行李,躺在土炕上,心里真的像死过一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与北京知青胡安荣(右一,同班)陈占军(左一,同宿舍)韩金锁(左二,来过河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我很快学会了《茫茫大草原》,以后更是几乎把能找到的具有俄罗斯音乐博大精深精神的民歌全部学会了,天天一遍遍地唱。</span>总场综合商店有个新华书店卖书的柜台,我在那里买了《外国名歌201首》,也经常去买音乐期刊《战地新歌》,还买过一本北京出的《几何》。我基本会唱《外国名歌201首》里面的大部分歌曲,也做完了那本《几何》。<span style="font-size: 18px;">陆游的咏梅词,俄罗斯民歌《茫茫大草原》</span>《悬崖》<span style="font-size: 18px;">等,那种淡淡的哀愁与忧伤,陪我度过了那段看不到任何方向、没有任何希望的漫长日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2011年十三连知青聚北京,前排右三为本文作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想起这些,不一定什么时候有用,先写在这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再一起听听宽厚深沉的《茫茫大草原》吧,每个人都有以自己为马奋力拉车的故事。</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