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写我的父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父亲是我最亲的人,有太多太多的记忆,真不知写什么,怎样写。我不愿意像组织部门那样,写他的革命履历,评价他对党的事业的忠诚和贡献。也不愿意像别人那样,写父亲几个典型事例,标榜他有特色的人生。我只想写我和他之间发生的故事和我最真实的感受。</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生于1920年,详细日期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自幼贫寒,仅念过两年私塾。1938年入党,1939年参加革命工作。1998年3月16日因病逝世,享年78岁。</p> <p class="ql-block"> 搜寻我的记忆库,四岁以前没有对他的一点儿印象。原因可能是年龄太小,没有什么记忆能力,或是他当时在外工作,很少回家,接触太少。最早的印象是,我四岁多,举家迁往保定,离开店头,在老宅子外的街上,父亲抱我,别人抱姐姐,同时放进驴背上的两个筐子,父亲笑着说,这样挺好的。当时天微微亮,街上的人挺多,都是来送行的亲戚和朋友,还有好几匹牲口,有的驮着东西。在保定,我们住机关大院,父亲回家吃饭睡觉,在一起的时候多了,他有时训我,打我,我怕他,也有点恨他。可是,每当在街上,我要买吃的或玩的,多是他跑去买,我上前卫路小学,住校,上学回家都是他接送,我又有点亲他。我从小和爷爷的感情很深,常常利用寒暑假回老家去看他。从保定出发,要坐火车到石家庄,再从石家庄坐汽车到平山洪子店,然后骑牲口或步行70多里山路到店头。每次回去,父亲都要请几天假送我们,下了汽车东奔西跑,给我们雇牲口雇大车。有一次,父亲送我和姐姐回去,在洪子店花五元钱顾了两匹马,一匹骡子和两个赶牲口的人。五元钱在五年代初不是小钱。第二天,我们出发,我骑一匹马,姐姐骑一匹马,骡子驮行李。父亲送我们,走了二十多里,到了险溢河,他说不能送了,于是目送我们过河。走了很远一段路,我回头看,父亲仍站在那里依依不舍地望着我们。灰暗的天空下,兰色的险溢河边,父亲孓然一身站在那里。每当我想起这一幕,心里都会一阵酸楚,潸然泪下。</p> <p class="ql-block"> 我上二年级时,我们家随父亲工作 调动搬到石家庄,我转学到中华大街小学。一次在课堂上,老师让同学们给班里的黑板报投稿,我不知怎么写,就回家找父亲帮忙,父亲虽然很忙,还是帮我写了,登到了黑板报上。一次上课,我听老师说我“偷枣”,慌忙站起来辩解,说没有偷枣,老师乐了,说不是偷枣是投稿,并且表扬我关心班集体,稿子写得好。老师的表扬,让我在班里的威信大增,我很感激父亲。上四年级时,因搬家我转到联立小学。一次放假,父亲兴致勃勃地看我的记分册,先看学习成绩,比较满意,再看老师评语,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字句,很不高兴,说孩子这么小懂这些事吗。我本来就不满意老师的评语,看父亲的态度,心里顿然舒服多了。</p> <p class="ql-block"> 一九六一年我上初中,在师大附中,父亲调工作去了黄壁庄水库,母亲响应国家“家属还乡”的号召回了老家,石家庄只剩下我和姐姐。为了我们生活,学习方便,能互相照顾,父母保留了我们家在四局的房子。这样,算上我们俩的生活费,学杂费,房租费,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那时候的钱值钱,父母为我们的付出太大了。我们小,父亲不放心,经常来看望我们。我上初三的时候,姐姐去天津上大学,石家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父亲更不放心,几乎每个星期都来看我,挤在一个单人床上睡觉,给我做饭,带我下饭馆,带我看电影。每次看电影,他都睡觉,一开就睡,一完就醒。我总说是浪费,他总笑着说不浪费,总算是咱俩一起看电影了。我理解父亲的心思,只要能给我快乐,只要是我能受教育,长知识他就心满意足了。我一个人,最大的痛苦就是孤独。在学校无所谓,回家除了学习,无事可做,心里总是想父母。周日父亲来很高兴,父亲一走总得大哭一场。这些我从来不告诉父亲,怕他担心。再后来,父亲调换了多个工作岗位,我也长大了一些,我想父亲,常常骑自行车去外地看他,去黄壁庄水库,去平山县城,去井陉地区五七干校,去岗南水库,去平山下口钢厂。每当父亲见我,都非常高兴,满脸尽显笑容,接着就是带我到食堂,或者下饭馆,用美餐款待。然而也有一次例外,就是六七年初,我骑车去平山城看父亲,走进县人委柏树院,见满院子贴着“打倒”,“批臭”父亲的大标语和大字报,心里一阵惊恐。父亲见我,脸上勉强露出一丝苦笑,悄悄对我说,孩子别怕,我没有事,他们打不倒我。我控制住涌到眼边的泪水,不让它流出来,我知道父亲看见我流泪会更难受。父亲对党的事业无限忠诚,对革命工作兢兢业业,怎么会遭此厄运?!我心疼我的父亲,我恨他们那里假借“革命”的名义,求名利,泄私愤的“造反派”。</p> <p class="ql-block"> 父亲用一生疼爱我,用一生培养教育我。我上四,五年级,一次放假,因为成绩不好,不愿拿记分册给父亲看。可父亲有一天突然对我说,放假这么多天了,也不说让我看看记分册。我看躲不过去,只得拿出来给他看。父亲看到在学习成绩栏里,5分没有,4分没几个,3分排成行,脸色由晴转阴,但没发脾气,缓缓地说,孩子,这样的成绩可不行,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不能光玩,得学出个样子来。听父亲的话,我开始努力学习,六年级毕业时,我期中,期末总成绩跃居全班第二名。一九六四年,自由市场开放,父亲带我去大桥街逛市场,花一元钱买了两个烧饼,我们边吃边聊。父亲问我,你说说为什么有的人在街上吃窝窝头,有的人却吃烧饼吃点心。我说那还用问,吃窝窝头的人没钱,买不起烧饼和点心。父亲肯定了我的说法,告诉我,他不到20岁就参加革命,辛辛苦苦熬了几十年,才有了现在的条件。并说,你们现在不用熬了,但必须努力学习,有文化,有知识,有本事,将来可以多为社会服务,同时也为自己和家庭创造良好的生活条件。父亲的话成了我一生学习,工作前进的动力。</p> <p class="ql-block"> 我小时候 父亲经常给我讲他在战争年代的工作经历,讲抗日时期 店头群众,在党的领导下反扫荡,坚壁清野,支前参军的 故事 , 讲红军长征 ,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 时期董存瑞,黄继光 ,邱少云等英雄的故事。这些都是形成我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的丰富的政治营养。父亲还经常给我讲古代的文化警句,启发和丰富我对社会的认识。他讲“上悬梁,下刺骨”,告诉我奋斗的重要性。他讲“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弟兄”,告诉我亲情的重要性。他讲“一个朋友一条路,一个仇人一堵墙”,告诉我团结的重要性。他讲“穷居闹市无人问,富住深山有远亲”,告诉我世态炎凉的道理。我上小学时,父亲还教我打算盘和练习写毛笔字,经常背珠算口诀,练习打法,临摹柳公权的字帖。我的珠算和书法的基础来自我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我参加工作以后,父亲给了我更多的关注和帮助。特别是我有了点儿地位和权力的时候,经常告诫我,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不能沾公家的便宜,公家的一个钉子都不能拿,不能犯错误。他工作时,长期处于领导岗位,写信没用过公家一张纸,好几次让我去街上给他买信纸。他几十年如一日,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所以在历次运动中,除“文革”以外,都没有烧着。我从小腼腆,不善交际,父亲总说我,要多联系人,人熟好办事,可我总是做不好。我真感到,脸皮厚,善交际是一种能力,一种天赋,基因所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如果能在这方面有点儿作为,我的前程会比现在远大的多。我辜负了父亲的期望,真对不起他老人家。</p> <p class="ql-block"> 父亲去世的那天上午,我正在植树现场组织和指挥全市的植树活动,突然接二虎的电话,说父亲病危,马上驱车到医院,还是晚了,没能和父亲见最后一面。之后的两天,我们都在紧张地仪式般的料理父亲的后事。但我并不觉得父亲已经没了,好像他还在,只是没有和我在一起,就像我在家,他在外;我在外,他在家一样。遗体告别那天,父亲安卧在万花丛中,令人心碎的低沉的哀乐回荡在吊唁大厅,络绎不绝的人群向父亲献花,鞠躬,和我及家人一一握手。此时,我在朦胧中突然意识到父亲真的走了,仿佛看到他正在沿着一条铺满鲜花的小路走向远方,一个我们从未知晓的远方。</p> <p class="ql-block"> 去年是父亲诞辰100周年,今年他的忌日刚过,又到了清明时节。我深深地怀念我的父亲,铭记他的功德,不忘他的恩情。父亲去世后,我在心里酝酿了一副对联,想把它镌刻在父亲的墓上。上联,卧太行喜望家乡,下联,倚滹沱笑看子孙。后来姐夫李海波和我说他写了一副对联,并念给我听,说要用在父亲的墓上。长者为先,我自然放弃了我原来的想法。在父亲诞辰百年之际,我把我的这副对联恭敬地献给我的父母。祝愿我的父母安卧在青山绿水之中,尽享天伦之乐。</p> <p class="ql-block">撰文: 太山滹水</p><p class="ql-block">编辑: 兰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