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 | 不收银子的裁缝

姚瑶

那日，我寻件东西，无意中竟翻出来我弟弟写的诗集，给了我很多的惊喜。诗集的内容很丰富，弟弟的心思很细腻。其中有一首七律，《叹老妈》，写于2012年9日18日。

朔漠阴山生我母，家寒少爱尽凄凉。

孑然心碎迁绥远，羁旅身疲遇俊郎。

重担苦差一手顶，工作家务两肩扛。

此生苦难苍天泣！儿女唯祈娘晚康。

这是弟弟心里面的那个妈妈。我们兄妹仨，除了对妈妈显现的人格特征有共同的认知外，我想我们仨对妈妈的关注点都不相同，每一个人眼中的妈妈都不会完全一致。如果把妈妈比作一个集合，那我们仨就是这个集合里的三个元素。

这世间，没有哪个母亲是容易的、轻松的。就连我这枚中年老母也都是一部苦逼史啊，何况是我的长辈们。关乎母亲的各种表达也总会与“付出”二字紧密相连。

我妈也一样，一辈子倾尽辛劳，严以律己。现在，年近八十的她依旧在无怨无悔的付出着，并乐此不疲的操着各种不必操的心。每个当妈的只要一说起这话题都是一把辛酸泪啊。我婆婆也曾一脸悲剧的和我聊过她的坎坷人生路，结尾说的那句话居然和我妈惊人的相似：“苦啊，妈这辈子没少遭罪啊，哪儿像你们现在……”

我一边小鸡啄米式的点着头，心里一边还犯着嘀咕：“我们现在怎么了？我们也一肚子苦逼水不知道往哪儿倒呢，一头是娃儿，一头是老人，谁又能体会出我们这届中年老母的难呢？”

此时，我冷静了一下，开始了一番对另一个自己的灵魂拷问，

“你为什么要跑步？”

“为了有个好的心肺功能。”

“是为了养生续命吗？”

“有点儿，毕竟为母20年，降龙武功已残，但也不完全是。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保持体能继续和娃儿书写岁月这个剧本。”

身体就是我们的潜意识，觉察自己，一切也便了然。所以，身为人母都不容易啊。

谁不是走过崩溃绝望，趟过数不尽的水深火热后，方才恍然如梦，佛系算是个什么鬼？修得一身好体质才是真功夫。毕竟和娃儿斗智斗勇的电视剧还得继续演下去。

好了，我不想再就“付出”两字赘述一二，这个话题太苦情。我想从我的记忆深处找出些别的什么思路，来聊聊我妈。

（我妈几乎可以穿进去我所有的衣服，比如这身。）

打我记事儿起，我妈就是个心灵手巧的裁缝，不过是业余的，非盈利、纯热心的那种。

我妈的舅姥爷是个当地有名的裁缝，听我妈说，她舅姥爷曾在内蒙裁缝大赛中获得过第四名的好成绩。记得我还跟着我妈去过他家，具体在什么位置，现在我完全记不得了，但依然清楚的记得当时我见他第一眼时的感觉，真是个牛轰轰的老头儿，话少高冷的那种。

我妈小时候就喜欢裁缝活儿，没事儿时就跑去给她舅姥爷打下手，勤快吃苦的孩子总是招人喜欢。后来，这个抠门小气的舅姥爷终于肯教我妈技术了，渐渐的，什么上衣、裤子、西服、大衣等等这些成衣，我妈都会做了，而且做得极好。

平日里除了给我们仨孩子的缝缝补补外，总有些邻里找上门来，麻烦我妈给改个裤子或是裁个衣服等等这档子零星活儿。最忙的时候是在春节前，我家的大炕上堆放着好多块布料，几乎都是本院儿的大人们给孩子们准备过年的衣裳。有时候多到年三十晚上我妈还在灯下赶着做，最后做好的那几件基本上是我们仨的。

小时候因为这个，我经常埋怨我妈：“为啥总给别人家先做还不收钱？”可是我妈根本不搭理我。那时候的我特别不理解，你说我妈一分钱不收，把自己的辛苦和时间都搭进去了，图个啥呢？要是当时让我负责收点儿钱就好了，我家也许第一个就成为大院里的“万元户”了，起码我们仨的伙食也会高级点儿吧，至少牛肉包子可以常常吃。再牛逼点儿的话，想吃就吃。

（我妈给我织的红色大毛衣，米黄色大围巾是我妈用钩针钩出来的。当时很流行，我妈亲我，一星期织了好几条，各种颜色的。）

现在回想起来，我妈多累啊！也许那个年代的人就是那么简单，那么热心肠吧，至少我妈是这种人。

后来，我也开始买现成衣裳穿了，但我妈做的衣裳多多少少一直陪伴着我长大，差不多穿到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还记得那个时候只要是和我妈逛商店，如果我看对了哪件裙子，喜欢的都不想挪开半步，趴在柜台上，左看看右瞧瞧。通常情况下我妈经不住我的磨磨叽叽和苦苦央求，领上我买来料子，回家一条流水线搞定。裁剪、码边、成衣、熨烫，一气呵成，用时超不过三小时。我妈这速度估计也是让我给逼出来的，我猴急的巴不得下一秒就能穿上，为的就是赶紧穿出去在小伙伴们面前显摆呀。所以，我就趴在旁边盯着看，活生生的一个催命鬼，怎么看我都像个监工，就那么一直盯着我妈的手，一边还不时的试试身。

（我结婚一年后，我妈给我做毛料大衣，当时特时尚。现在还留着，怎么看都觉得特好。）

除此，我发现，我妈在裁剪时，一边剪布料的同时，嘴巴还会跟着剪刀的节率和走向一起动。我问：“妈，你的嘴为啥要动？” 我妈瞪我一眼，说：“去一边学习去！” 我傻傻的笑笑，接着趴在那儿看。直到新衣服上了身，分分钟就闪人了。

这样的妈你有吗？我有。写到这儿，我的喉咙又开始收紧了，哽咽了，我妈真好啊。

后来，码边机和缝纫机一直闲置到2003年，当时我妈还问过我一句：“春兰，这两件还用不用了？” 她这意思是说她的手工活儿我还需要不？我脱口而出：“处理了吧，不用了。”

再后来，被我妈卖给了一个回收旧家俱的人，才卖了一百块，想想真亏！留下来的话也算是古董件了不是，我怎么就没拦着我妈呢。哎，当时真是脑残了，真心鄙视自己的没眼光，现在那叫一个悔啊……

就在刚才，我妈来电话了，说是给我买了新疆的枸杞子，问我在家不，要骑自行车给我送过来。我说过去取，我妈偏不，说她全当是锻炼身体，非要我在家等她。还说她尝过了，很甜，比宁夏产的好。这就是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