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小人——赵高

观澜堂

你说了，小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当然有，就说赵高，他凭一已之力，只花了三五年就把秦始皇“奋六世之余烈”，用十五年横扫“六合”，所创建的大秦给灭了，能不了不起吗？

你又说了，大秦怎么是赵高灭的，怪只怪秦始皇好大喜功、穷奢极欲，又修长城，又修皇陵，激起民变才亡的啊！这都是胡扯。

秦长城是一个改扩建工程，就是把秦、燕、赵三国的老长城联接起来，以防卫匈奴。且不说它的战略意义，一共也没修三年，工程量根本就不大。你说，不对呀，那不还有孟姜女哭长城呢吗？孟姜女哭的其实是齐长城，跟秦始皇根本拉不上关系，是后来唐宋的话本作家硬扣给秦始皇的屎盆子。

那秦皇陵总跟秦始皇有关系吧？当然，但秦皇陵是在秦始皇刚登基，十几岁儿的时候就开始修了。这种项目就算再浩大，摊到三十多年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秦始皇确实是个基建狂魔，我个人认为他最伟大的工程是“直道”，用现代话说，就是“国家高速路网”。当然秦始皇修“直道”可能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政令的传达和军队调动的方便，但谁能说它没有起到促进贸易往来和国家统一的作用呢？

即使如此，我也不认为秦始皇加重了人民劳役的负担。第一，秦国是很懂得搞经济的，否则它也不会从一个积贫积弱的“编外诸侯”，一跃而成战国七雄的霸主。“用民以时”这样简单的道理，秦君不会不懂。否则，秦国老百姓早就反了，轮不到楚国的后裔陈胜、吴广来搞事情。二是，先秦各诸侯国的老百姓劳役负担都不轻，除了服劳役，还要服兵役。六国统一了，至少不用去打仗了，按道理说负担是减少了，怎么会是加重了呢？

我并不是有给秦始皇翻案的瘾，但是模糊了历史，就没法看透未来，就算抬高了自己，也很无聊，且很危险。

陈胜、吴广的大泽乡起义一直被冠以“农民起义”的名号，但其实陈胜、吴广都是秦军里的下级军官，根本也不是农民。有历史资料显示，陈、吴可能是楚国士族的后代，他们创建的“张楚”政权，带有明显的复国倾向。

“大泽乡起义”，我个人认为是趁秦始皇驾崩，大秦中央政权混乱之机，掀起的一场恢复封建、颠覆统一的逆潮流运动。从历史的发展趋向来看，其实是倒行逆驶的。幸好，刘邦结束了它，大汉继承了秦朝几乎全部的政治体制，否则就没有我们当下的中华一统了。 

好了，今天的主题是赵高，东拉西扯了半天，还没入题呢。赵高何许人也？首先他是秦国的“小萝卜头儿”。怎么说？他和《红岩》小说里的“小萝卜头儿”一样，是在监狱里出生，长大的。《史记》上说赵高的母亲犯了罪，被收押在秦国的 “隐官”（官府设立的类似劳动教养改造机构），小赵高一降生，就是囚犯，所以他的出身非常卑微，也饱受过人间的凄苦。

其次他是秦始皇的“韦小宝”。赵高和秦始皇怎么凑到一起的，我不知道，但很受赢政的信任与隆宠。秦始皇在位的时候，赵高一直担任中车府令。中车府令的级别并不高，但可以随意出入皇宫，秦皇的玉玺和兵符也都由他保管，其显赫之地位也就不言而喻了。从小囚徒到叱诧红人，不难反射出赵高的心机和善于趋迎。

但“高小宝”和“韦爵爷”还是有不同之处的，“韦小宝”目不识丁，赵高却自学成才，精通律法，这也是嬴政重用他的原因之一。其二，他写得一手好字。我们知道秦始皇搞的“书同文”，并以小篆为官方标准书写格式。而小篆的范本一是李斯的《仓颉篇》，另一个便是赵高手书的《爱历篇》。小篆以高贵典雅而著称，可见赵高应是当时的书法大家了。其三他是秦始皇最宠爱的幼子胡亥，—也就是秦二世的老师。虽然比太子太傅差很多，但是如果没点硬货，这皇家学院的教职，也不是什么人都拿得下来的。

但“韦小宝”的经典台词是“好兄弟，讲道义”，而“高小宝”却很不道义。秦始皇一死，他就把赢政的遗诏给改了。以莫须有的罪名赐死嬴政的嫡长子扶苏，并拥立自己的学生胡亥继位。

赵高这么做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此时的公子扶苏正在北方的长城军团当监军，有点政治委员的意思。而长城军团的大司令是大名鼎鼎的蒙恬。四年多搭班子的经历，使扶苏和蒙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而蒙恬的弟弟蒙毅曾经治过赵高的罪，并坚持处以死刑，秦始皇发了话，才侥幸得免。扶苏继位，蒙氏家族必然显贵，蒙毅要倒老帐怎么办呢？

我个人觉得，赵高骗杀扶苏，然后逼死蒙氏兄弟，虽然是“非正当性防卫”，但蝼蚁尚且贪生，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还是可以理解的。但他后来又“团灭”了秦始皇的其它子女，—据说有十二个儿子，二十三个公主，就令人发指了。毕竟，从扶苏接到伪诏，连个问号都不打，立即横剑自杀的情节来分析，秦始皇的儿女们还是挺老实本份的，根本构不成对新政权的威胁，何必滥杀无辜呢？着实地过份了。如果你觉得赵高仅是一个残暴的刽子手，那还真低估了他。

赵高可以说是杀手界的艺术家，看看他是怎么搞定李斯的就知道了。李斯本来是赵高的同谋，秦始皇是在第五次巡游天下的途中，暴毙而亡的。当时在他身边，并看到遗诏的，只有三个人，赵高、胡亥和李斯。遗诏本来是说让扶苏赶回咸阳，主持秦始皇的丧事。扶苏是长子，这份遗诏传位的意图很明显。

但出于我们上面讲过的原因，赵高要废掉扶苏，立胡亥。说服胡亥不难，但要说服李斯就没那么容易了，毕竟谁继承大统跟李斯没有太直接的利害关系。史书上记载，赵高跟李斯在极短的时间内，谈了六次话，就策反了李斯，把他拖下水。这六段对话其实是非常精彩，也非常经典的，但我并不想在这里赘述，因为更好玩的事情在后面。

李斯在秦统一六国的历史进程中，可谓居功至伟！无论是《谏逐客书》；无论是“先伐韩、后伐赵”的统一六国的合理次序；无论是坚持郡县制、废分封；还是书同文、车同轨，统一货币、度量衡，那都是李斯的政见。如果李斯不算精英，这个世界上就没人敢称精英了。然而就是这么个精英，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赵高玩弄于股掌之中。

胡亥当上秦二世之后，赵高先是忽悠胡亥：当皇帝就要享乐，既然有了天下，就要拿天下的东西来满足自己的欲望，这才叫富有天下！自己没有一点好处，怎么能有心思治理好天下呢？好像很有道理耶，哈哈。

但他反过来又和李斯说，老李呀：咱这皇帝可有点不靠谱啊，天天光知道玩，也不当朝理政，你这当丞相的不该说说他吗？李斯傻了巴叽地还真信了：我早就想提意见了，可咱这少东家天天宅在深宫里，我也见不到呀。没事，没事，赵高拍胸脯打包票，我知道怎么见得到皇帝，有了合适的机会我通知你。太好了，李斯满怀期待地回家听信儿去了。

李斯哪知道赵高憋了一肚子的坏水，他专找胡亥和嫔妃玩得高兴的时候告诉李斯来。一次两次还行，胡亥还能耐住性子敷衍两句。但每次李斯都罩袍束带，一本正经地给胡亥讲大道理，上政治课，胡亥就怒了，你是诚心跟我过不去是吧？！于是把李斯下狱，让赵高去审理。

这下赵高的机会来了，扳到李斯，赵高就可以独揽大权了。赵高罗织罪名，构谄李斯，李斯当然不认。那就打，打得李斯扛不住，就“招”了。但那毕竟是李斯，赵高虽然可以只手遮天，但像李斯这样的大干部，终审结案之前皇帝还是会派人审核的。你赵高毕竟首先是“一人之下”，然后才是“万人之上”啊。

这可难不倒赵高，赵高先派自己的门客化妆成“钟鞅巡事组”的成员来提审李斯。李斯一看“钟祖部”来人了，当然立即翻供。赵高心话儿，就知道你有这一手儿，于是打。可想而知，李斯心里不定多憋屈了。然后赵高故伎重演，又派假干部下来审核，李斯不长记性，又翻供，接着打，越打越厉害。这样折腾了好几次，李斯已经不辨真假，再也不敢翻案，于是与其子共同被腰斩于咸阳的闹市。李斯的死，可悲、可叹，也可恨。

其实李斯死的时候，天下已经大乱了，按李斯的说法“今反者已有天下之半矣”。但赵高非但没有想着去“扶大厦之即倒，匡社稷之将倾”，反而玩起了“指鹿为马”的游戏，进一步铲除异己，后来还逼反了秦国最后一支能打的部队章邯军。

老实说，历史人物中我最不鸟的就是项羽，和秦国打战，你爷爷项燕都不行，就凭你和你那伙乌合之众？！没有赵高对大秦的这通祸害，你项羽也敢称“霸王”？这简直就是对中国战争文化的亵渎，对先秦诸多名将—吴起、赵奢、白起、廉颇等等，等等的集体羞辱。

但是赵高的孽还没造够，他一方面吃里扒外地和刘邦谈起投降的条件，寄希望刘邦承诺封他为“关中王”，一面终于把刀口指向了他自己拥立起来的，自己的学生，秦二世胡亥。

赵高本想取而代之，但因为刘邦拒绝了他的要求，另一方面他自觉自己称帝朝野肯定不服，才推子婴出来。子婴倒不是个傀儡皇帝，他和儿子商议，刺杀了赵高，灭了赵高三族。但为时已晚，不到四十天之后，刘邦攻破武关，子婴着孝乞降，至此大秦的大厦轰然坠落，令人不胜唏嘘。

如果有一天我能有机会去拜谒西安的秦始皇陵，我一定会搂着赢政陪他哭一哭。如果他知道他死后他伟大的基业以及他的子孙是如何被赵高，他的发小、密友糟蹋掉的，不定多痛苦了。

但我还是不得不说，赵高是“了不起的小人”，他的机敏、诡诈不得不让人佩服。我们总爱去膜拜历史中的正面形象，但历史的车轮是阴阳往复的，如果你看不到阴暗面，说明你并不真正懂得历史，更不可能把握得住历史。

当然，说他了不起，并不是想给他翻案，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但赵高给我们两点启示：一，你可以当小人，在人生的漫漫旅途中，难免。但大义不可丢。二，你可以用小人，亲小人，小人亦有可爱之处。但不能给小人得志的机会。因为他们有足够的力量把历史的车轮搞脱轨的。那会辗过无数的生命和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