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亲——谨以此文献给父母

蜗牛

　　今年2月18日放寒假，我从红果开车回老家去看看父母。红果天气阴沉沉的，等到羊场，灰白的天空漏出了几块蓝，几丝阳光冲出云层洒在白羊公路上，明晃晃的。汽车哼哼唧唧地在弯弯曲曲的公路上爬行，我的心情也舒畅了起来。

十点过 ，我便到了家门口。刚入院子，便看见母亲弯着腰在大门口打扫卫生，她听见异响，抬起头便看见了我，显得有些意外。

“妈，我回来了！”我向着母亲叫道。这个年纪，能有爹妈喊，顿时感觉好幸福。她勉强站直身子，扶着门框问我:“你一个人吗，金梅呢？”唉，只要是我一个人回去，母亲就不会忘记问她的儿媳妇，让我都有些嫉妒我媳妇了。更夸张的是，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我回家去，我们杀了只鸡吃，在吃饭前，母亲把两只鸡腿留给了儿媳妇，让我回去时带给我媳妇吃。我皱着眉头说不行，怕坏了，她说这个天气没事，我勉强应了。

待第二天我回到家里，把两只鸡腿放在妻子面前时，还是有了点怪味了，妻子却很高兴:“还是妈对我好！”我笑了笑说:“是啊，妈对你好，赶快吃了吧！”妻子骄傲地说:“当然要吃！”说着站起来，把鸡腿拿到火房加工去了。

　　吃了晚饭，和八十多岁的老父母亲坐在煤火旁烤火。现在，还能够和父母坐在煤火旁烤火依然是一种幸福。父亲总是喜欢坐靠里的位置，母亲则是随便坐，小时候的冬天，父亲添了一个大大的煤火，我们都坐在父亲周围听父亲讲故事，可以说我是听父亲的故事长大的，现在都依然想听，百听不厌;母亲依旧忙过不停，像只陀螺，被一根无形的鞭子抽着旋转，只是远远没四十年前转得快了。

　　我马上是个五十岁的人了，可在父母眼里，就永远是个孩子。前几年才说自己是中年，转眼就是知天命之年，不知如何是好，在父母面前倒真的长不大。每次回家，都想着帮母亲做点家务，可母亲总不让做，说我这不会那不会。在老家里吃了喝了后要回红果，母亲则会提着一罐水豆豉或一瓶甜酒，或是其他一点什么土特产追着我到大院门口嚷着给我，我不要，她则说:“你不吃，金梅吃！”于是，我只能收下。去年十一月份，母亲老毛病胆囊炎发了，去我媳妇那个医院住院，我和父亲说我请假去照顾两天，父亲则说，有他就行了，要我别耽误工作。母亲才输了三天液，病好了，就迫不及待地要回去，说是家里的鸡没人喂。妻子打电话催我送他们回去，可当才请了假，他们已经到家了。我责怪了父亲，他则说:“你们工作要紧，我和你妈还行。再说，我们才花二三十块钱就回来了，你开车送我们回来，少说就要一百块钱，不划算。”听父亲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呢？

父母亲只要自己能做的事，他们从来不会麻烦他的儿子们。有时候长时间没有父母的电话，还是会操心，当打电话问问父亲最近他们身体好不好时，父亲则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话，就挂了，电话的这头:我看着电话发呆。有次，父亲前列腺炎病发，两天小便不畅，他疼痛难忍，主动给我打电话，要我去接他到城里看病。我非常急，要他包车来，我开车半路去迎。我记得是在杨松才接上他。我把他扶上我的车里，看他痛得满头是汗，脸色发白，我很焦急，只能到旧营医院做个简单处理。医生用一个尿管捅通时，他流了半盆血尿，想起来就害怕，太危险了。自从那件事后，我和父亲说，你们无论是生什么病，一定要打电话说一声，否则太危险了。他当时也答应了，可后来还是老样子。妻子多次提议要我把他们接来城里一起住，我说接不来，不是我不孝顺，是他们不愿意。妻子把对父母的孝顺简单的理解成“接父母来住”了，如果强行地把父母接来和自己住，他们不顺心，那才是最大的不孝顺。说实在的，这年代，生活条件好了，不缺吃缺穿，作为老年人，只要顺心就好了，再说他们根本不想改变自己的生活环境，去适应另一个。

　　父亲有个坏习惯，爱往地上吐痰，然后用脚搓，如果来我家，他根本就很不适应。记得我刚在红果买了房的那年（2015年），我做了父母好多工作，才勉强把他们接到我的新家过年，直到大年三十那天早上，我才把他们接到我的新家。父亲坐在沙发上，吸了几口烟，扯着脖子，夸张地咳嗽两声，想要吐痰，坐在旁边的母亲瞅了他两眼，他很难受地站起身，走进卫生间去吐了。他吐痰的声音，在我家的任何位置都能听得见，大约每过十二分钟，他就要上一次卫生间。吃年夜饭，爷俩喝了几口酒，全家人坐下来唠嗑，我开玩笑地说:“老爹上卫生间吐痰恐怕不少于五十次啊！”他说:“恐怕有！”他不生气，我也无心。可是母亲却说:“你爹就是这么脏。”

“习惯了，不能改了。”父亲笑了笑说，说着又扯着脖子，咳嗽几声，站起来又往卫生间走去。叫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改变这个坏习惯，已经不现实了，也没有必要。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嚷着要回老家。我说:“是不是不习惯，没地方吐痰？如果是，你就吐，大不了我打扫就行了。”他摇了摇手说:“不是不是！”我了解父亲，父亲是个急性子，他每次来我家，最长就两天。总之，就是待不住。母亲也在旁边说她的鸡没人喂，没办法，吃过午饭，我又把他们送回了老家。回到老家的父亲，如鱼得水，坐在破旧的沙发上，一边吸烟，一边吐痰，一边又给我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我百听不厌。母亲和往常一样，又忙出忙进，依旧像只陀螺，他们好像出去了一千年，现在回到故里，显得如此兴奋，而我又能说什么呢？

母亲爱干净，眼睛也好使，地上哪怕有根头发丝，她都会发现，弯腰把它拾掇起来，放入垃圾桶，吃过饭，碗筷从不会等到下次才洗，弄脏的桌子马上擦干净。母亲心细记性好，家里的东西摆放整洁有序，你向她问东西，只要有，没有她找不到的。有时我和妻子回老家，第二天起床没有准备牙刷，她则说:“你们去年回来过年的牙刷我给你们放着的，我拿来给你们。”说完就摇晃着身子往黑漆漆的里屋走去，过了一会儿便又摇晃着走出来:“拿去，蓝的是你的，黄的你媳妇的！”我走过去，看着她手里的两只发黄的牙刷，感动得要流泪。她能清楚地说出每个亲人的生日和属相，这个属猫，1938年冬月二十四日出生，那个属猪，1971年六月初九出生，某某属虎，1998年农历七月十九出生……我不得不佩服母亲超强的记忆能力，那像我，连妻子的电话号码都记了几天才记住，被朋友笑话，也常常错过父母的生日被妻子责怪。

　　提起过生日，在父亲八十大寿那次我绝对没有错过。2017年冬月间，我们六姊妹就策划着好好给父亲过个寿，决定把他们接到红果花果园大酒店包酒席给他过寿。但父亲不爱热闹，早就不喜欢过生日了，我们几姊妹回老家轮番游说，父亲昏了头，最终答应我们这个“伟大”的策划。那年冬月二十四日，我们全家祖孙四代共二十多人齐聚花果园大酒店。寿宴间，先由儿女按长幼顺序给父亲大人敬酒祝寿。我排行第四，到我时，父亲已经乐开了花。吃过饭，回到家，父亲问我花了多少钱。我说:“酒店的花销大概两千多，是你在广州工作的外甥女结的账。买酒水瓜果等，我用了两千多，大约四千五百多块钱，不多！”父亲听我说后，皱着眉头，咂咂嘴巴说:“这么贵，下回绝不允许这样消费了！”一向节俭的父亲批评了我，我向他保证这种情况不会再有，他才开心起来。当然，这种寿宴，对父亲来说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想着心里就会难过。

父亲自己节俭，也要求子女节俭，但对子女甚至是孙子孙女都慷慨大方。他是退休教师，每个月有六千多的退休金，但他存不了钱，他的钱大都是后辈们帮他花的。太远的不说，2011年，我在广州住院，他“借”给我一万元，2016年六月我换新车，差四千块钱，又打电话跟他借，他毫不犹豫地给了我。然而我，包括他的子女们跟他借的钱基本上都有借无还，他也从不跟人要，有时觉得父亲有些“傻”了，以致让我怀疑人生;2017年3月，我女儿去韩国读书，临走时的头天，他从老家赶来红果，悄悄给了他孙女一万元。我说不用给她了，他却说“又不是给你。”唉，我无话可说，然而，我又能说什么呢？但还是感觉羞愧。去年年底我回老家过年，妻子催促我把借钱买车的钱还给老爹，我也这么想，正好身边还宽裕。然而，当我拿出钱给他时，他却不要，母亲坐在旁边帮衬着说:“文菁还在韩国读书，你们负担还重，就留着给文菁念书吧！”

　　说到节俭，母亲更是这样。女儿们给她买衣服行李什么的，她总是舍不得穿，把它们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她出嫁时外公家给她陪嫁的那只红色储物柜里，只有走亲戚或是吃酒时才翻出来穿。现在母亲几乎不走亲戚了，外公外婆都去世二三十年了，她现在只有一个弟弟，但弟弟和我父亲不和，所以她现在很少走亲戚了，也就很少穿新衣服了。偶尔村子里有亲戚家办喜酒，比如哪家嫁女儿或是哪家办满月酒，她还会收拾打扮一番去走走，否则她的活动空间就是陈家大院。

父母一辈子就住在祖父给他们分的那间五十平方左右的破旧的瓦房里，他们虽没有给子女留下太多财产，但却留给我们一笔丰富的精神财富，他们勤劳节俭的精神品质将影响他们的后代子孙。

　　父母很爱他们的子女，尤其是我。我从小听话，聪明，爱读书。父亲是个老师。记得我七岁的时候，父亲第一次带我去学堂，他上课时把我领进教室，安排一个位置给我坐下，我竟然安安静静的坐了一节课。至于父亲在课堂上讲了些什么，我全然不知。下课后，父亲又拉我出去，我居然不想走，从那后，他断定我是读书的料啊。那年九月，母亲给我缝了一个花书包，我便正式进了学堂。

　　小学一到五年级，我的成绩一直很优秀，我感觉读书很有乐趣。我从小学语文课本里知道了“北京天安门”、“毛主席”、“人民大会堂”、“台湾岛”、“海南岛”，知道了“太阳”、“地球”和“月亮”、“人造卫星”、“月亮围绕地球转，地球围绕太阳转”，知道了英雄“黄继光”、“董存瑞”、“王二小”、“狼牙山五壮士”，等等，还读了“小猫钓鱼”、“狼和小羊”、“乌鸦喝水”、“小白兔和小灰兔”、“狐狸和乌鸦”等等有趣的课文。我有六姊妹，我排行第四，在我几姊妹中我爱读书，这正是父母更爱我的一个主要原因。而也正是父母更爱我，所以他们除了允许我放牛，往往不让我做其他家务。什么犁田耙地、割草砍柴、种收庄稼这些重活苦活都落到了哥哥姐姐甚至是两个妹妹的身上去了。在这个家庭里，我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还好，长大后的我，没有太辜负父母的期望。

　　现在，父母都老了，父亲耳朵也背了，我喜欢听父亲讲他过去的故事，可我知道我将渐渐地失去了什么。我和他们在一起的时日将越来越少了，想到这，我的心里就会很难受。我正如龙应台那样，正“目送”他们远去。我没有失去过亲人，当然也没有任何经验，一旦真到失去父母的那一天，我不知道自己将如何承受！

2021年5月6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