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岛杂记

军中小丫

作者 祝家富（原四连指导员）

你知道石岛吗？它位于山东胶东半岛东南端，是天然的渔港、军港。六十年代末海军4115部队的一营就驻扎在此。半个世纪来，它一直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1968年春，我入伍就分配在一营四连。运送新兵的汽车，把我们这批新兵送到了“石岛”，凭高眺望大海，一望无际，苍穹之下，天地之大。石岛，秀丽多姿，三面环海，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气候湿润。真美啊！

我们在石岛驻扎了两年，部队移师益都。1979年我转业回到合肥，50年过去，我仍然惦念着石岛。多少次动念重访，一直未能成行。

　　机会来了，2020年6月5日，我去龙口看望老首长姜凤坤教导员。得知我想重访“石岛”后，姜教导员的儿子姜昕女儿姜芳热心要帮我实现这个愿望。

第二天，姜昕开着他的私家车，我和夫人朱玉兰在姜芳的陪同下赶了400多公里路程来到“石岛”。军营依旧在，只是很陈旧。营区空无一人，看后又高兴又伤感，浮想联翩。“军营默无语，岁月刻有痕。匆匆离别去，萋萋不舍情。”不思量，自难忘。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我来到石岛，分在一营四连六班。部队是个温暖的集体，五湖四海各操乡音，在这里都成为战友，大家互不相识却相互关心。连队指导员郭文秀，征兵时到我家家访又把我带到四连，对我处处关照，其他连首长、排长、班长，都把新兵看成兄弟。副指导员王志保（63年黄县兵）还送我一件水兵服（55式欧式传统海军军服，我们入伍时发的65式全灰色中山装海军军服。）王副指导员给我以热情勉励，让我备感温暖。我下决心，做一名合格战士。

　　当时部队有个普遍的看法，认为城市兵娇生惯养，不好带。干活时，班长总是分配我干些轻活，我总是争着干重活，班务会上经常受表扬。当时许多新兵都争着做好事，动作慢了，你连扫地的扫帚都抢不到。

我们二排门前有一块大黑板，排长问：“谁会出板报？”我毛遂自荐当上了出报人。出黑板报应该是我的强项，文革初期，我在学校就办过油印小报，自己刻蜡版自己油印（学校给费用）。传抄一些传单，自编一点文稿，然后散发。那段时间 ，我练会了仿宋、行书、隶书等字体和一些美术字，正好派上用场。第一期出来就受到认可，这一出就将近一年。

在石岛，我学会了理发，时不时帮战友剪剪发。因为当兵前，在家中看到母亲踩缝纫机，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很快学会操作，经常帮战友缝补工作服。

　　部队也是活泼的，我记得连队第一次开联欢会，我和我的同乡战友王立根表演了笛子合奏《我是一个兵》，博得一片掌声。

1969年初，我被派到新兵连担任文书，在荣城县的一个山里训练新兵。那是我遇到的最寒冷的一个冬天，早上起床洗漱，要砸开小溪的冰面，用毛巾沾水洗脸。毛巾拎上来就结冰了，有的新兵缩着手就哭开了，有的干脆就免洗了。

68年，我被评为“五好战士”，69年我担任六班班长，当时副班长是65年湖南老兵孙代宏，他是海军学雷锋标兵。少言寡语，埋头苦干，从来没有星期天。他夫人来队探亲，他也没有休息过一天，真是一个“老黄牛”。和他一块工作，我是受益匪浅。69年10月1日，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我十分爱好体育运动，特别是篮球、排球。我是排里、连队的篮球队队员，我们连副指导员孙洪升、副连长麻顺兴都是篮球爱好者，经常组织排与排连与连的篮球比赛。无论工作再累，只要一上球场又是生龙活虎的球手。（到大马山后，我还是三团排球队的队员，曾代表三团去青岛参加北航的比赛。回到地方进入报社后，在省暨合肥市新闻单位首次定点投篮比赛中，我获得第一名。）

　　四连的战士，大多来自内陆省份，许多人是第一次见到海。连队严格规定，不准私自下海。来到石岛，怎么也得到海里去游一游。

夏天到了，天气炎热。根据大家的要求，连领导经过再三考虑，给大家一次搏击大海的机会。那天下午，海湾的远处漂泊着一艘渔船，那是连队设定的最远处（约七八百米），全连下海的约七八十人。大家采用各种姿势，在大海中畅游。那天下午，浪不大但涌不小。我的水性不太好，游到一半呛了两口海水，太恶心了，就撤了回来。这是我在石岛唯一一次下海游泳。

　　当兵自然要站岗放哨。在石岛，我有一次不堪回首的尴尬的站岗经历。那天夜里狂风大作，大雨倾盆，我独自一人在坑道口站岗。海面浪涛汹涌，瓢泼大雨打在我的雨衣上，眼前一片朦胧，耳边响着远处震耳欲聋巨浪的拍岸声。第一次遇到这种阵式，我不免有些胆寒、心慌。那个年代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很紧，石岛离韩国仅94海里，是海防前线，曾有敌特潜水偷渡的报道，岗位没有电话，特殊情况，只能开枪示警。我担心有“水鬼”爬上来，心更悬了起来。我从明处转到暗处，由肩枪换端枪，时刻注视着惊涛骇浪的岸边，几乎是在心惊肉跳的紧张中站完这班岗。

直到现在我还在想，18岁时年少乏知心惊胆寒尚可原谅，现在如还遇到那种特殊环境，我就能泰然处之吗？！

　　在石岛的日子里，使我最难忘的是一次坑道突然塌方。紧急抢险，整个连队都动起来了，我也积极报名参加，但是一帮老兵硬拦着不让进。

众所周知，由于长期艰苦工作，一些老兵都留下了伤病，每个排都有，我们班也有。坑道出事后，这些有病的老兵都来了，其中一个长着一张明星脸的老兵跟我很熟，听别人说他有点怪，他不爱洗衣服，穿脏了就收起来，再脏了，就把脏衣服比一比，选一件干净点再穿。夜里站岗是轮着叫，上一班的人刚走，他就睡到那人床上，领班的自然顺序叫醒下一人。其实，他很有才，说话常引用一些古诗词，还写得一手好字，我很佩服他。

我们许多新兵要往坑道里冲，老兵们怒吼道：“新兵旦子，靠边站！”其实，连领导也不让这些身体不好的老兵上，能上的都是干部、党员、骨干。

坑道内是紧张激烈的抢险，坑道外是焦虑不安的新老兵！

望着那些摩拳擦掌的老兵，真令我肃然起敬，这些身体有恙的老战士，是不怕死的。

经过数小时的激战，塌方止住了，无一伤亡。

两年后，我们接到移师命令，登上登陆舰，离开石岛去迎接新的任务。再见了石岛！

应“军中小丫”热情邀约，写下本杂记，也算重访石岛周年纪。

2021年5月6日 于合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