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带学生复习文言文，新版《高考调研》挺调皮，有一道文言文翻译题竟然选了《庄子·盗跖》中的几句话：</p><p class="ql-block"> “ 则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穷于齐，围于陈蔡，不容身于天下。子之道岂足贵邪？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p><p class="ql-block"> 因为缺乏前后文语境，其中的典故也多，学生理解起来有障碍，我起初想把这题删掉，不让学生做了。可是我又很喜欢《盗跖》这篇文章，特想和学生分享，又想到必修四《窦娥冤》节选中正好有“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一句，可以顺便讲一下这里的典故与修辞，再加上下午的语文课讲文言文，实在是怕把学生讲睡着了，我就突然脑子一热，想八卦一下，八卦一下盗跖，八卦一下孔子。</p><p class="ql-block"> 正史中，教材中，多数人的印象中，孔子是至圣，是先师；他温文尔雅，治学有方，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他具有最高的道德，最高的智慧；永远是他在教育感化别人，并且被教育者永远心悦诚服。可是当我们读到《庄子·盗跖》一文，我们看到了一幅全然不同的画面。</p><p class="ql-block"> 孔子与柳下季是朋友，对了，这个柳下季就是传说中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可是当时的道德楷模，可是这位道德楷模却有一个江洋大盗的弟弟–––跖。因为他是大盗么，所以人们都称他为“盗跖”。这个盗跖带着九千人，不仅横行天下，侵暴诸侯，而且眼里没有父母兄弟，更不祭祀先祖，残暴到吃人的心肝，因此“万民苦之”。</p><p class="ql-block"> 孔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先找到了他的道德楷模朋友柳下惠，说你做哥哥的看着弟弟这样为非作歹而袖手旁观，我都替你害臊。</p><p class="ql-block"> 柳下惠说，我不是不管啊，是管不了啊，我说一句他顶回100句，他比我还有理呢！你不会是想替我教育教育我那好弟弟去吧？你还是算了吧，你是挺能说，但你也说不过他的，百分之一百二被他教训。</p><p class="ql-block"> 孔子心想，我就不信了，天下诸侯我见得多了，啥大场面我没见过，我非得去会会这个臭小子。叫来颜回和子贡，说，你俩套车，咱们走！</p><p class="ql-block"> 来到盗跖的军中，自报家门，说，麻烦通禀一声，鲁国孔丘求见。 盗跖一听勃然大怒，告诉通禀的人说：不见。替我告诉鲁国那个装腔作势，装模作样的伪君子：“你天天胡说八道，打着文王、武王的旗号招摇撞骗，头上带着树杈般的帽子，腰上系着死牛皮带，恶心死人，不种地却天天有吃有喝吃，不织布却穿得人模人样，你就是想凭借你的唠叨功夫迷惑住天下的诸侯，得到他们的赏赐然后得到荣华富贵。你实在是罪大恶极，快点滚回去吧！要不然，我就把你的心肝挖出来给我的午饭加个菜！”</p><p class="ql-block"> 孔子一听，心想我孔丘的大名竟然不好使？无奈换了个身份求见：“我是你哥的朋友，诚恳希望能够面见将军。”盗跖说：“叫他进来！”孔子小心翼翼地走进营帐，向盗跖深深施礼。盗跖一见孔子更想揍他，说：“来了？想说啥说吧，不过你说话小心点，合我的心意你才能活着，不合我的心意你就等着一死吧。”</p><p class="ql-block"> 孔子倒也没被这场面吓到，心想我先恭维恭维他，说：我听说，天下人有三种美德，长得高大英俊，人见人爱，这是上等的德行；聪明智慧，处事有方，这是中等的德行；勇武果决，能够聚合众人统率士兵，这是下等的德行。人啊，只要有其中的一种美德，足以南面称王了。如今将军同时具备了上述三种美德，可是却被称为盗跖，我暗暗为将军感到羞耻并且认为将军不应有此恶名。将军如果有意听从我的劝告，我将游说天下，尊将军为一方诸侯，跟天下诸侯扫除旧怨，放下武器，休养士卒，光宗耀祖，这才是圣人贤士该做的啊！</p><p class="ql-block"> 盗跖听了大怒，说：孔丘你给我听着，我长得好，我自己知道，这是我父母给的，用你说？我可是听说，喜好当面夸奖别人的人，也爱在背地里诋毁别人。你也不必用什么封侯拜相来诱惑我，让我去做天下之王我都不稀罕。尧舜拥有天下，子孙却没有立锥之地，商汤、周武拥有天下，后代一样遭受灭绝，还不是因为他们贪求占有天下！在我看来，真正的道德鼎盛时代是有巢氏、神农氏时代，那个时候人们生活悠游自得，跟麋鹿生活在一起，自己耕种自己吃，自己织布自己穿，没有伤害别人的心思。然而到了黄帝就不再这样了，他跟蚩尤在涿鹿的郊野上争战，流血百里，尧舜称帝，设置百官，商汤放逐了他的君主，武王杀死了他的君王。从此以后，世上总是依仗强权欺凌弱小，依仗势众侵害寡少。所以在我看来，世人称道的圣王，什么黄帝尧舜，什么商汤周武，他们都是因为追求功利，而迷失了真性，失去了天然的禀赋，他们才是篡逆叛乱的人；世人称道的贤士忠臣，什么伯夷叔齐，什么尾声介子推，什么比干伍子胥，他们跟死狗死猪乞丐差不多，为了所谓的名节，轻生赴死，不顾念身体和寿命，有啥值得推崇的？再说说你，天天拿着这群所谓的圣王贤士，忠臣孝子说事，把勇武剽悍好好的一个子路弄得迂腐傻气，他想要杀掉篡逆的卫君没有成功，自己却被剁成了肉泥。你不是聪明智慧口才好么？为啥两次被逐出鲁国，到了卫国被人铲掉所有足迹，到了齐国被逼得走投无路，到了陈国蔡国遭受围困，不能容身于天下。你的那套主张难道还有可贵之处吗？</p><p class="ql-block"> 你孔丘所说的，全都是我想要废弃的，你的那套主张，全都是巧诈、虚伪的东西，不可能用来保全真性，有什么好谈论的呢！你赶快离开这里滚回去！</p><p class="ql-block"> ……盗跖吧啦吧啦，真正是“心如涌泉，意如飘风”，淋漓尽致。我只描述个大概，原文比这精彩万倍。</p><p class="ql-block"> 天啊！这口才！这思维！这眼神！这气场！这盗跖！</p><p class="ql-block"> 孔子吓得一声不敢吭，目光呆滞，面如死灰，赶紧退了出去。垂头丧气回到鲁国，正巧遇上了柳下惠。柳下惠说：我看你的车马好像外出过的样子，你是不是去见盗跖了？孔子仰天长叹道：是的。柳下惠说：咋样，领教我弟的厉害了吧？孔子说：我这可真是没病找扎针，没事找挨抽啊，跑去摸老虎脑袋，还想给老虎捋捋胡子，差点被老虎一口吞掉！</p><p class="ql-block"> 我给学生讲完这个故事，学生意犹未尽的样子。又怕学生年轻阅历浅，急忙强调你们可别被盗跖忽悠糊涂啊！你得搞清楚，这段文字是站在道家的立场上看待儒家啊！说是百家争鸣，我看这是争锋差不多，道家向儒家争锋亮剑，批驳儒家的伪善与功利！如果给儒家回击的机会，也会同样精彩的！有意思吧！儒家道家都是我们民族文化的精髓，各有千秋。你们千万不要会错我意，思想跑偏啊，语文老师可不是教你们学着盗跖去反叛正统啊！学他骂你老师几句装腔作势假模假样倒还罢了，哪一天学他整出大动静你老师可罪过了。你们看，同样是《庄子》中的文段，咱们的语文书就选《逍遥游》，让你领略庄子文章奇妙的想象与鲲鹏远大的志向，绝对不能选《盗跖》啊，可能就是怕你们学他的叛逆吧！你们想，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开始，历代封建君主为啥都把儒学作为正统思想呢，还不是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便于他们统治帝国，要是都像道家一样一切都顺其自然，万类霜天竞自由了，那统治起来可就不容易了。</p><p class="ql-block"> 学生笑了，我也笑了，笑后一身冷汗，阿弥陀佛，不过想讲个文言文，差点犯下大错。赶紧刹车吧！来来来，这下咱们看看《高考调研》中的这道文言文翻译题，背景语境我都讲了，这回你们翻译一下给我听！……</p><p class="ql-block"> 我第一次读到有关盗跖的文字是在长春师范学院的图书馆里，忘了是啥书了，不是原文，是一篇文艺评论，当时我就被这个人物吸引，只是那个时代查找原文不如现在方便，一直没有看过原文。上学期在家上网课，讲《窦娥冤》的时候遇到“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一句，就百度找到了《庄子·盗跖》原文，看过之后，特别喜欢这篇文章。因为它出自《庄子·杂篇》，有人考证这应该是庄子后学所做。不管是谁写的，不管是不是切合庄子的文风，我都感觉这篇文章特别有趣，其实柳下惠比孔子大一百六七十岁，他俩不可能是朋友，也就不可能有孔子想教育盗跖却被盗跖教训的事，这只不过是作者的文学技巧罢了，他想象着如果道家可以和儒家交锋，该是这样的一幅画面吧！</p><p class="ql-block"> 想起一句话：现代人除了科学技术比古代进步了，其他的一切都在退化。是啊！你看那个时候的古人比咱们今人有想象力多了，什么穿越，什么《你好李焕英》，这一切咱们老祖先几千年前早就玩过了。我们只不过是在拾古人的牙慧。盗跖这个故事不就类似于孔子穿越到了柳下惠盗跖的年轻时期吗？读着盗跖的狂言狂语，我都怀疑鲁迅的《狂人日记》是受了这篇文章的启发，借狂人之口，说出自己的真话。</p><p class="ql-block"> 怎能不爱《盗跖》？</p><p class="ql-block"> 我想每个人读完这篇文章，都会喜欢上盗跖这个人，其实我们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盗跖，只是我们不够勇敢，不敢去反叛罢了，因为反叛的条件和成本都太高了，有几个人能有盗跖的能力与魄力呢？</p><p class="ql-block"> 想到有一个人还真有，毛主席。</p><p class="ql-block"> 他在《贺新郎·读史》中写到：</p><p class="ql-block"> 五帝三皇神圣事，</p><p class="ql-block"> 骗了无涯过客。</p><p class="ql-block"> 有多少风流人物？</p><p class="ql-block"> 盗跖庄蹻流誉后，</p><p class="ql-block"> 更陈王奋起挥黄钺。</p><p class="ql-block"> 歌未竟，东方白。</p><p class="ql-block"> 哈哈！毛主席都喜欢都歌颂盗跖，我为啥还为上课给学生讲了盗跖的故事而畏首畏尾，耿耿于怀呢！</p><p class="ql-block"> 大爱盗跖，大胆爱盗跖！</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