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情结：南京（三）

秋叶飘零

因了龙蟠虎踞、扼守长江的山川地形和险要位置，南京被人觑出所谓“王气”，于是埋金为陵以镇，生怕它成了大气候，与北方政治中心抗衡。所以，上下几千年，南京基本上只在北方镇不住的四分五裂中，冒出几个割据偏安的小朝廷，始终难成大气候。

果真？恐怕没多少人信这一说，不过纵观历史兴衰更迭，确实如此。到底什么原因？恐怕历史学家也说不出多少道道。

不伤脑筋，就去看看吧。5月5日，我和晓瑜去了明故宫遗址公园，免费入内。

不大，长二三百米，宽不足百米。散落的石墩（柱础）对称搁在高台草坪上，立个牌，说明这是什么殿，面积也小。地面建筑都没了，前后门倒是修得簇新。

南北中轴线上

《南京的文物》（陈平主编）“明故宫觅古”一文，劈头就说：南京明故宫是北京故宫的蓝本，是南京历史上第一个全国统一王朝的皇宫。

这座宫殿是朱元璋修的，相传征用20万人，填湖（前湖）筑城。1366年动工，一年建成，凸字形，由皇城和宫城组成。

学者考证，南北长2.5公里，东西宽2公里，周长9公里。共有6道门，正南洪武门，东南长安左门，西南长安右门，东为东安门，西为西安门，北是玄武门。

皇城是中央官署区，西侧为军事指挥机构（太常寺、通政司、锦衣卫等），东侧是高级官署（宗人府、吏部、户部、翰林院等）。宫城又称大内，俗称紫禁城，约1公里见方，也有6道门。正南午门，东南、西南为左、右掖门，其它三面是东华门、西华门，北安门。

此外，皇城与宫城之间的南北中轴线上还有承天门、端门。

后门展览的老照片

老照片

我们依次看到的石碑，刻着“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在午门内。东侧文华殿，西侧武英殿，统称前朝五殿。奉天殿是朱元璋举行大典和百官朝贺的金銮殿。北京故宫的太和、中和、保和，模仿前三殿。

三大殿之后是后廷，三宫名称熟悉，曰乾清、交泰、坤宁，和北京故宫一样。左边有柔仪殿（东宫），右边春和殿（西宫），西后侧是御花园。

“整个明故宫，殿宇重重，楼阁森森，雕梁画栋，万户千门，金碧辉煌，气势恢宏，曾作为洪武、建文、永乐三代皇宫，长达54年之久”。（《南京的文物》）

花了大把银子，修得如此气魄，朱棣还要迁都？费解。他并非篡逆成功，就跑回自己的老窝燕京，在这里待了18年。不听话的忠臣、不服气的贰臣都收拾了，天下太平，又折腾到北京，远离老家和祖坟。

我们走到后门，望见车水马龙，愕然：这么小？没两步就出来了。感慨不已，保安指点，正门对面还有午门。我说这里好歹修整了一番，那里破破烂烂有啥好看？殊料他说：这里都是重修的，假的，只有……我插话：柱础是真的。

过马路。这路叫“中山东路”，当年孙中山下葬时修的，把剩下一点点的明故宫遗址又横腰截断，分成南北两块。

对面拦起来了，维修。隔着栏杆张望，也只见柱础，并无门楼。上面加个假古董，有啥意思？

后门前

中山东路

修建中的午门

规模浩大的明故宫，咋就成了一片瓦砾？才600多年。西安唐代的大雁塔，上千年了，还好好立着呢。

书上说，有几次大难。1403年朱棣攻打南京，“都城陷，宫中火起”，烧了奉天殿。1421年都城北迁，无人维修，开始自然损坏。1449年大雷雨，谨身、华盖等殿被击中起火。1522年，“秋七月，暴风雨，江溢，郊社陵寝宫阙城垣皆坏”。

1644年，李自成打进北京，朱由崧逃到南京建立南明，只能“即皇帝位于武英殿了”。清军平定江南，改为八旗驻防城。1684年，康熙南巡到此，大发感慨：“昔者凤阙之巍峨，今则颓垣残壁矣！”咸丰、同治年间，太平军与清军几番厮杀，只剩一地石块了。

唉，说不得。千年等一回，好不容易有个象样的王朝宫阙，天灾人祸，折腾没了。

接着打车往北，去当年为老朱打天下的功臣常遇春墓。到了目的地，茫然四顾，繁华闹市，哪象墓地？问停车场保安，你们问对人了，很多人不晓得，往回走四百米，有个豁口进去。

到豁口，一条山道起伏，林木蔽日，拄杖而行。不远，路左见仇成碑，右前就是常遇春的碑。旁立说明牌，同治十年常氏后人重修。脱帽、鞠躬、留影，何故？老祖先是也。

折下曲径，前行十来米，左坡草丛中立个石人，拉着石马。转到正前方，神道两边对称，石柱、石羊、石虎、武士。

近前，石拱围着，一人多高的坟头上芳草萋萋，脚下几束干枯的花束，挽带上只有“深深怀念”，没落款。清明时节有人来过，想来是老大或老二家后裔吧。

林中幽静，草木青青，微风掠过，野花摇曳，安葬在此，幸也。没带祭品，采几朵白花奉上，自我介绍，三十几代后人（按百年五代推算），前来祭拜。

出山，对晓瑜说，这老祖先四十岁病故在抗金回朝途中，否则朱棣闹事必定力反，没准儿满门抄斩，也就没我了。

20年前奶奶过世，送走老人家，远亲近戚用餐拉话，无意中听说此事，后从叔伯爷爷家抱回四本家谱翻阅。

序言引陕西米脂县志，常乃当地四大家族之一。来历原较懵懂，1944年出土一块“请先碑”及雕像等，虽涉常遇春，但究竟如何，扑朔迷离。兵荒马乱之际，顾不上理会。解放后也无人追究，与社会氛围不洽。

直到改革开放，家庭出身已不要命，却成可炫的血缘传承，这才激发了人们修订家史的劲头。在此背景下，原籍宗亲寄函米脂县地方志办查询，与上述碑铭对照，才弄清来龙去脉。

当年朱棣兴师篡权，建文帝不知去向。常氏后代作为开国元勋的烈士子女，本来待遇优厚（长女还嫁了太子），碰上这个大乱子，倒霉。

长子常茂，也是开国打天下的猛将，封郑国公，洪武年间因犯军事错误，被贬广西龙州，没掺和这事，最终客死异乡。

次子常升开国公，态度明朗，反对谋逆，“抗靖难师”，英勇战死。其子年方七岁，先让仆人带回老家避难，还是被新帝流放云南，百年后（弘治五年）才蒙皇恩浩荡，子孙封官加爵，回到朝廷。后人迁回中原，有的官至一品，直到明末八、九代，起码是个怀远侯。

封武德侯、授昭勇将军的三子叫常森，题了首反诗：“一个忠臣九族殃，全身远害亦天常。夷齐之后君臣薄，力为商王固首阳。”说到做到，“全身远害”，跑了。

先辗转山西，后西渡黄河，在陕北米脂隐名埋姓，易号常僧。也就是说，一家伙飙到了国境线，米脂到长城边上的榆林仅七八十公里。

育有两子，落户扎根，繁衍出七甲、十甲（甲乃旧时户籍称谓）两支，定居吴仲沟、常石畔一带。嘉靖五年（1507年），长房曾孙修“请祖墓”，立石像石碑等，刻曾祖、祖、父三代名讳。

估计没说明事由，毕竟还是朱家天下，“一个忠臣九族殃”、“夷齐之后君臣薄”，哪个皇帝听着都刺耳。事隔多辈，后人挖出见到碑文，不甚了了。

望柱

次子常升及后嗣在明朝虽大起大落，忽为功臣世家，忽为罪臣逆子，总算活得明白，知道老祖宗是谁。潜伏在陕北山旮旯的老三，一辈辈活下来，自当是土生土长的庄户人家。

若非解放后当了小学校长的一位原籍的寻根者，锲而不舍四处打听老三家的下落，只怕世世代代迷失在千沟万壑中了。查百度，只列茂升二公，不知有森。

我与儿子探讨：后来既往不咎，常森后代毕竟不是寻常百姓，竖着耳朵过日子，风吹草动，多少应有所耳闻，能活命就出山呀。儿子平淡地说，也许看破红尘，当个百姓过安稳日子。也许吧，从“森”到“僧”，几多生死惊险。如非躲在山圪梁里，待满人入关也够呛。

请教父亲，他认为那会儿交通不便信息不畅，朝廷人事变迁未必天下知晓。再说，常森后裔并未召复启用，没有生计来源。百余年已是五代以上，子孙众多，黄土高坡有房有地，大举迁徙不必也不可能了。

“务本敦伦”（米脂常氏庄园匾额）和重视教育的文化精神没有失落，也就行了，哪儿的黄土不埋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