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江畔（凤凰涅槃1）原创

黄美德

安排好住处后，太阳西沉。我赶快给我的同学王强去电话，我告诉他，我分到这里来了，现在住在专署招待所。王强是我的初中同学，医校三年级上学期当兵，现在这里驻军。搁下电话，王强立马就赶来了。咋一见他，我就惊呆了。分别不到一年的时间，原本看是长不大的男生，他的身体仿佛注入气体，突然之间蹿高了，他的喉结增大凸起，嘴唇上的茸毛变成黑森森的胡须，声音也变得雄浑低沉。他进入了青春年华，注意到他的这种变化，我身上的血流加速了，而且一个劲地往上涌，刹那间，我的双腮胀得通红。我们住的是大宿舍，同伴都在望着我。所幸，交谈是集体性的。时间悄然而过，军营雄壮的号角声响了，我为王强送行。通向军营的小路，两边都是绿油油的稻田，蛙的“蝈蝈”声和虫鸣交织在一起，好像在欢唱，微风吹过，送来泥土和稻谷的芳香。我抬头仰望天空，只见低垂的天幕布满繁星，啊！边疆的夜晚真美，到处洋溢着浪漫迷人的气息，让人勾起无限的幻想，我偷偷的向王强望去。就在这时，只听腳步声跫然，原来是他的领导来接他了。我两依依惜别，才回到宿舍，同伴们异口同声地问：“快交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如实回答：“同学关系。”

她们“噗嗤”地笑出声，她们说：“如果仅仅是同学，你见他的时候为什么脸红？”

我抚摸着灼热的脸颊，我说，“真的是同学。”

我们纯朴友善，都是开诚布公。她们听了齐声叹息，她们感到惋惜和遗憾。须臾，阿宝说：“没关系，可以将他作为发展对象，从他的学历和谈吐，他有发展前途。”

等候分配的日子 ，我们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因为共同的目标走在一起，我们毫无保留的敞开心扉，倾诉深藏的秘密，编织着甜蜜的爱情之梦。

医学院校生到齐后，专署卫生科召集我们开会，宣布分配方案，我分到西双版纳，同时分去的还有位药学院毕业的大学生。那一天，阿宝坐在我的旁边，他瞅了那个男生一眼，小声说道：“如果没有其他男人，这个人还是可以的。”

阿宝是我卫校的同学，也是我初中校友，我白了她一眼。

“你在说什么呀？”

阿宝笑了。年轻的心，这时还像摇摆不定的万花筒。

上车后，我环顾四周，我的哪位同伴坐在后排，他的身边是个年轻的军官。

就在这时，我的身边有人落座。呀！原来是校园里的冰美人。在学校里就听说，她是孟连土司女儿。我瞟了她一眼，白皙滋润的皮肤，高挑的身材，穿上傣装的她定然像开屏的孔雀，美丽而又高贵。人在旅途，彼此都会交流。于是我主动与她搭讪，我问她边疆的风土人情，问话时我小心翼翼。一种错误的认识如影相随，认为边疆人野蛮落后。然而，出乎我的意料，她娓娓道来，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

人在旅途，只要有缘，都可以成为朋友。渐渐地，我两熟络了，她凝视着我说：“你长得像个电影演员。”

从初中时代，就有老师和同学说我像这个那个的电影演员。出于好奇，我问她，“我像谁啊？”

她说，“达吉”。

达吉，是电影《达吉和她的父亲》里的主角 ，一个美丽的彝族少女。原来，当我在关注她的时候，她也在关注我。她和我的距离就这样越拉越近，她告诉我，她回去就要结婚了，她的未婚夫是个团长。中医学院哪位女生的男朋友是个连长，就已经是英雄了，而她的未婚夫是个团长，更是大英雄了。我羡慕地望着她，那时候的姑娘心仪的是英雄。

其他的人也在交谈，谈的都是到思茅做什么？这时，有个妇女说：“很怪，我孩子在景洪发烧，什么抗生素都用过了，就是没有用，来到思茅几片维生素bc就好了。”

后来得知，这种小儿无名热系因气候引起，小儿的体温发育中枢发育不健全。我学的是儿科专业，我对孩子的疾病感兴趣，我向孩子看去，孩子冲我笑，而且伸出手要我抱，我接过孩子，拍着他的屁股给他唱儿歌。在轻缓柔和的歌声里，孩子安静的睡着了，在汽车的摇晃中，我（）着孩子淡淡的乳香，也迷迷糊糊睡着了。后来，孩子的躁动不安将我弄醒，我睁眼看孩子，只见他又安然入睡。然而，就在这时，我发现我的裤裆热乎乎的，我下意识地感到是孩子撒尿了，我捧着孩子站起来，一面大叫：“尿！他尿了。”

我的慌乱、窘迫和羞涩，车里的人都被逗笑了。过后，前排一位长者折回头问我：“姑娘，看样子你是分来的学生？”

我点点头。他接着又问：“那个学校毕业的？”我如实相告。他“嗯”的一声，折回头再也不言声。

傍晚时分，景洪坝子尽收眼底，碧绿的澜沧江突兀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客车停泊处是澜沧江渡口。

1953年12月昆（明）洛（打洛）公路提前修到允景洪，但车子到了这里都要停下来，因为澜沧江上没有大桥。为解决澜沧江上的运输问题，自治州政府建造了第一膄能运载汽车渡江的大船。但为了保障乘客的安全，人与车分离。大船先开走了，我踱到岸边沙滩。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江”。

碧绿的江水倒映出蓝天白云，江面上成群结队的鸟儿飞来飞去，仿佛是迎接远方的客人。渡口的上方，两岸青山绿得就要淌油，微风吹过，送来花的芳香。凝视着缓缓流淌的江水，我就像做梦似的，童年时代的那个问题突然出现在腦际：“妈妈，江像什么？”

妈说：“江无底，海无边。”

电影《五朵金花》里有句歌词：“丢个石头试水深”。我捡个石头扔到江里，果然没有回声。

客车过后，大船又来接旅客。那天晚上，我们住在渡口附近的旅社，这个旅社的名字就叫“江边旅社”。洗漱完毕和用餐后，我放下蚊帐呼呼睡去。次日醒来，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屋子，只见窗子都没有关，门闩也是坏的。不关门和窗，除了气候热，还是这里的民风淳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这时，哪位同来的大学生去报到了，一般情况下有一个再分配问题。我在走廊上徘徊，时值金秋，清风带着丝丝凉意。这么美好的天气，我决定到城里走走。版纳州医院还有我的一个老乡，她毕业于大理卫校，现在州医院外产科。

清晨的医院，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外产科办公室，只有一个大眼睛的护士，我小心翼翼问道：“胡爱兰在吗？”

“下夜班走了。”她回答得干净利落。

不能继续交谈，我姗姗离开医院，沿着林荫大道返回旅社。

版纳接近北回归线，即使是秋天，大雾去，太阳一露脸，天气便特别的炎热。我站在树下观望四周，清晨摇曳的树枝，这时好像凝固了。如果在我的故乡滇西，这时凉风习习。因为怕热，我急急忙忙赶回旅社。

那个年代的旅社，它的作用仅是供过往旅客住宿。因此，该走的旅客早走了，该来的还没有到，整个旅社寂寥无声。我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我在想我离开家有多远了。

这时，妈妈的话回响脑际。妈说：“每个人的心中都揣着把尺子，它在丈量你离家的路程，离家越远思念就越深。”

我掐指一算，我现在离家很远了，我对家人和家乡的思念一定特别深。因为孤独和寂寞，晶莹的泪水溢满双眶。

就在这时，坐在同伴身边的青年军官从窗外经过，他已经走过去了，突然又折回头。显然地，他看见我泪水盈盈的眼睛。这个一路唱“一条小路”的姑娘怎么哭了？哦！她一定是想家了。想到这，青年军官一个急转身回到我的窗前。他对我说：“小姑娘，你不要躺在床上，你应该起来走一走。”

肃穆的神情，命令式的口吻，俨然就是一位兄长。我慌忙拭去泪水，一骨碌翻身起床。见状，他笑了笑，他说：“出来吧！我带你出去走走。”

这时的我人生地不熟，内心深处定然也想有个人和我做伴聊天。旅馆的后边，就是奔流不息的澜沧江。往上走，就是昨晚经过的渡口，他看了一眼，转身向下缓缓而行，我则跟在他的后面亦步亦趋。青年军官走走停停，大概是想找合适的休闲之处。哦！不远处有座小巧玲珑的缅寺 ，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微风吹过，送来风铃的叮当声。西双版纳全民信仰小乘佛教，村村寨寨有缅寺。缅寺的四周有竹篾编织的栅栏，仅齐腰高，保护着绿草如茵的草坪，环境优雅而宁静。青年军官回顾了我一眼，这意思是问，这个地方还不错吧。我温和地笑了笑，不置可否。他推开栅栏门，示意我先进去，我回眸一笑，感谢他的绅士风度。寺庙前面有筷草坪，点缀着七彩缤纷的鲜花，我们选了个地方席地而坐。刚开始，我两默默无语，我两都沉浸在迷人的风光里。

对面的山峦如蛟龙似地横卧江畔，黛色里显得苍茫雄浑，山下是错落有致的村寨。金色的阳光柔和而明媚，静静流淌的澜沧江波光潋滟。就在这时，江面上竹筏漂流而下 ，站在竹筏上的傣家少女就像天女下凡。青年军官全神贯注地看着远方。借此机会，我瞄了他一眼。

他穿着合体而整洁的军装，天气如此炎热，他头上的军帽方方正正，脖颈上的领扣也严丝合缝 ，他身材中等，他的皮肤谈不上白，但也不黒，呈健康的紫檀色，他五官端正，眉宇间透出英气和灵气，我猜测他的年龄，还不到三十岁，但神情举止显得十分的稳重和成熟。一定是发现我好奇的目光，他笑了笑，然后问我：“最近中共中央发布了些什么文章？”

中国共产党从1962年12月15日到1963年3月8日陆续发表了《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反对我们共同的敌人》、《列宁主义和现代修正主义》、《在莫斯科宣言和莫斯科声明的基础上团结起来》、《分歧从何而来？》，答复苏共领导的各种攻击。

青年军官问的 ，就是这个问题。

苏联曾经是我国的友好国家，是社会主义阵营里的老大哥。在《论联合政府》一文中，毛泽东称“苏联的参战，决定了日本的投降。”把苏联抬大至高无上的地位。1950年2月14日，周恩来和维辛斯基分别代表两国政府在克里姆林宫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条约》，毛泽东、斯大林、莫洛托夫等两国领导人出席了签字仪式。此后，县联社的商店了尽是苏联花布，那时，穿列宁装和大花布衣服是一种时尚。“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这样的话言犹在耳， 怎么说翻就翻了呢？我在校的时候，此事还没有进入政治课。但我有个同学有昆明的亲戚，星期天她到亲戚家听到这事 ，于是她就请教政治老师，政治老师解答了，我一侧听来却是一知半解。主要原因，应该是我忙于毕业考试和实习的时候。当然，那时候的我对政治没有兴趣。我被问住了，我的双腮定然是一片绯红。看我回答不出，他严肃地批评我，他说：“现在的年轻人，太不关心时事政治了。”

他直言不讳的批评，显示出他待人的率真和坦诚。我就像个回答不出问题的学生，神态窘迫。见状，他笑了 ，然后耐心的解答。在遥远而偏僻的边疆，在举目无亲的环境，有人与我做伴和聊天，哪怕他的话是批评，我的心情舒畅多了。何况我又是脾气随和善解人意的姑娘，我的脸上洋溢着温柔恬静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出现在像达吉一样的年轻漂亮女子身上，定然也是风姿绰约。渐渐地，他向我自我介绍，他说他是画画的。如果他没有撒谎，用时下的话，他是军旅画家。我待人随和大方，我也属于多才多艺的姑娘，我爱好唱歌，昨日一天，他对我已经有个基本的印象了。我和他，也像老朋友一样的相处久了。这时，他和我谈起他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是个军旅作家，作家的爱人原来是部队文工团到，但红杏出墙离婚了。讲到这的时候，他的神情显得沉重，也缕不易察觉的忧郁从他的脸上掠过。我虽然年轻，但我善良而又善解人意，我乌黑明亮的眼睛柔情似水，那是理解和同情的象征，他于是说出了该作家的小说。再后来，他直言不讳的说，要给我介绍对象。那个年代，给别人介绍对象是很正常的事。可惜那时不太上心，或是情窦未开，当我回忆此事到时候，我记不得作家的名字，也记不住他的作品。时间悄然而过，太阳也坠向西方。青年军官抬腕看了看手表，他说：“我们该回去了，也许你的那个同伴回来了。”

走出缅寺，我两从原路返回，我们还没有走上大路，就听见一阵欢快的谈话声。我拨开树梢一看，果然是我的同伴回来了。同时来的有我的老乡胡爱兰，另外还有一个姓杨的会计。他们三推着一辆双轮平板车，同伴高兴地对我说：“我们两都留在州医院了。”

那辆平板车，原来是给我两搬运行李的。我舒了口气，我仰起头笑了笑，然后折回头对青年军官说“我留下来了 ！我留下来了！我不用再下去了。”

青年军官笑了笑，他说：“我明天去孟连，时间一个月，返回来我又来看你。”

我点点头，我乌黑明亮的眼睛一定含情脉脉。我和同伴的行李本来就没有打开，我们一行很快地离开了旅社 。走了一会，我忍俊不禁地折回头，发现青年军官还站在旅社门口。金色的阳光透过婆娑的树梢映照在他的身上，他仿佛沐浴在金色的霞光里。几乎是同时，我们彼此挥挥手。

人生就是一场旅游，在那个秋日的午后，在遥远偏僻的边疆，在美丽的澜沧江畔，两个来自内地的青年男女邂逅相识，仅仅几个小时的相处，彼此都给对方留下美好的印象，这都是一种缘分。有人说过，生命本是一场漂泊的浪漫之旅，遇见誰都是一个美丽的意外。我珍惜着，每一个可以让我称作朋友的人，真诚的友情可以让人生更温暖。

那个年代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