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父亲》

汪洋

<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一名老赤脚医生,属相蛇,1941年5月生辰,今年80高龄,但眼不花耳不聋,思路清晰,现赋闲在家。每天也有一些人来找他,都是些乡里乡亲的,他原先看过病的,旧朋故友的。有来叙叙旧的,也有来找他要个偏方啥的,闲暇也去自家的小诊所里给人把把脉、瞧瞧病。2018年始,政府根据他的工作情况,每年补助他一万多块乡村医生退休金,这可把他给高兴坏了,觉着自己也吃上皇粮了,常给人炫耀一下。我每次回家,他都谈起这事,每次都是喜上眉稍,把“毛主席让我当上赤脚医生,习主席给我穿上了一双鞋”这句话常挂在嘴边。</p><p class="ql-block"> 少时,父亲跟着他的爷爷也走过南闯过北,編过簸箕做过木匠,后在人民公社时期,生产队推荐他去海西州的茶尔汗盐湖当了三年工人,后因家庭原因回来了,因为他上过初小,识字,然后又被村里推荐去上县上的乡村医生班,后又跟着一个老中医当了几年学徒,再后来就干上了我们村的赤脚医生,这一干就是大半辈子。</p><p class="ql-block"> 母亲生了大姐二姐和我,因劳累生病,不辛早逝,然后有了继母(后面写的母亲为继母),生了两个妹妹和弟弟,一家8口人。记事起,日子就过得很是艰辛,那时候生产队挣工分换口粮,家里人多,劳力只有母亲一人,两个姐姐和我都去上学读书,两个妹妹还小,后来又有了弟弟,日子过得更加拮据,很多次,左邻右社的劝说母亲让两个姐姐辍学去帮她干活,但父亲没有同意,为这事,父亲和母亲没少吵嘴打架,最终还是母亲妥协了,困难就困难吧,好在父亲人缘好,十里八乡他看过病的乡亲们,经常给我家拿点麦子青稞油菜子过来表示一下谢意,也有拉些草料过来的,其中一些是顶医药费的,一些是来感谢父亲的。村里的人也很是照顾我们家,每到放暑假时,生产队里就安排两个姐姐跟着母亲去地里除草干农活,挣点工分,生产队最忙是在秋收时节,这时候是全村总动员,这个季节,父亲也每天下午去队里干农活,秋收打碾、扬场犁地样样不差。特殊的岁月里,日子过得艰辛但也快乐着。</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只记得父亲是个喜欢喝酒的人,总记得他喝醉,喝了酒就很江湖的样子。没有酒喝,他就用医用酒精勾兑上大瓶的医用葡萄糖当酒喝,酒喝醉了喜欢耍朋友,大有“五花马,千金裘,呼儿欲出换美酒”的大气,也有“醉卧沙场君莫笑,故来征战几人回”的豪气,因此也有很多铁竿哥们。谁家有事,他都会去给帮忙,他平时给大家帮的忙也不少,那年我家打庄廓院时,每天有近五六十人来帮忙,大部分都是我们村老八队的老少爷们,也有很多他的那些酒友们,还有部分是冲着有些油水的大锅菜来的。北面的院墙不知啥原因白天打起来晚上就倒了,有人说是冲撞了土神,然后在宅基地里又是放炮仗又是上香祭祀土神,晚上父亲的一个朋友在倒掉的院墙边给大家放电影,说是冲喜,折腾了近一个星期,院子落成了,又用了十几天的时间,从老家拆迁过来了三间旧木头房子盖上,东凑西拼的搭了间厨房和柴房,在全村人简单而热烈的乔迁之喜后,我们一大家子有了新家,父亲的积蓄也就花完了,还欠了不少外债。那时候我觉着父亲很历害,村里的人也对父亲赞赏有加,打个庄廓院,那么多的人来帮忙,就现在来想,也还是觉着父亲很历害。院子是个水浇地院子,小一亩的占地,房前屋后也有些地,在父亲母亲的操持下,种瓜种豆,栽树育苗,用石头砌了花园,房前屋后还栽了树,新家落成了,包产到户又分了地,家里养了猪,养了羊,养了小黄狗,生活慢慢的有了色彩,日子过得好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社会开始变革了,父亲脑子活络,种上田地,除了看病还倒腾点药材什么的。闲暇时分,他与人搭伴去海南等牧区收一些名贵中药材,每次回来好像都有些收获,然后又转卖出去,一来而去,认识了一些外地来的药材贩子,老家附近十里八乡的地方山上盛产“左拧草”、“羌活”、“柴胡”’等中药材,有一年秋天,父亲联系了外地商人合作,在老家大量收购这些中药材,村里很是热闹了一个秋天,许多眼尖手快的乡亲挣到了不少“大团结”,当然父亲也没少挣,到了冬天,父亲又趁热打铁,成功进行他的商业运作,购买了村里的小医院,这应该是父亲人生的轨迹里最得意的作品了。那年的他在村子里太“砝码”了,买了凤凰牌大连瓦自行车,得瑟的不成样子。</p><p class="ql-block"> 家里有了积蓄,大姐也从县城师范学校毕业当上了老师,再后来,我和二姐也从师范学校毕业当了老师,两个妹妹高中毕业先后嫁人,弟弟从卫生学校毕业接了父亲的班干起了乡村医生,我也结婚生子,日子总算恢复了宁静,父母的脸上开始爬上了喜悦的皱纹。</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生朴素且平凡,格局不高,志向不远,除了乡卫生院组织去过一次西安,再没出过远门,一生都在为生活奔波,70岁那年,我和弟弟张罗着为他和母亲过了大寿,又安排了一个老年旅行团让他带着母亲出去散散心,他的第一选择就是去北京,要去毛主席住过的地方看一看。坐了飞机,浪了北京城,看了毛主席,回来后,在他的老伙伴们面前又得瑟了好一阵。</p><p class="ql-block"> 父亲弟兄四人,排行老大,他和我三叔感情最深,脾气也最对头,年轻时,可没少和三叔喝醉了酒撒酒疯、找我二叔的麻烦。曾经好多年和我二叔家虽鸡犬相闻,但老死不相往来。2007年三叔一家举家迁去了格尔木,好多年末回,父亲时不时就给我念叨几句,也给我说一些他曾在格尔木当工人时的故事,说一些那儿的风土地貌,说的多了,我就半开玩笑的和他说,有时间我开车带你去转转吧,年老的父亲晕车,平时那儿都不愿去,但这次,我一提议,他就坚决要去,我说你晕车咋办,他说关系不大,多吃两次晕车药就可以了,我就很愉快的答应了他,说等到国庆放长假了上格尔木。等到国庆节放假,我约上大姐二姐,准备了一些药品和一些食物,八人两车就一路西行,一路走走停停,也许是因为心情好,又吃了药,八百多公里走下来,父亲一路不但没有晕车,并且精神状态良好,行走在平坦如镜的柏油路上,看着那荒漠里建起的一排排厂房,父亲很是兴奋,不时给我讲着过去的事情,他少年时来海西盐场(现在在察尔汗盐湖)走过的路,去过的地方。也聊起他在盐湖当工人时的许多往事和朋友,晚上到三叔家时,我们喝酒,他和我三叔差不多聊到了天亮.也许是因为多年的心愿达成,这次回来后,父亲的心情好了很长一段时间。</p><p class="ql-block"> 岁月在流淌,社会在变迁,父亲也不断的与时俱进、不断的改变着自己。不喝酒了,不抽烟了。看着弟弟慢慢的成熟起来,他及时的把药铺交给弟弟与弟媳管理,按农村人的说法,把经济大权交出去了。自已和母亲干起了家里的农活,养猪养鸡,种瓜种豆,做家务劳动,完全的一个田家翁,成了我们的后勤部长,春天的小葱,夏天的蔬菜,秋天的土豆,冬天的大肥猪,把我们六兄妹的感情紧紧系在一起,每次我们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有吃有喝,有说有笑,其乐融融,这时候的他无比的有成就感。好像在向我们炫耀他对我们还是很有作用的,我们有时也说让他和母亲少干一点,他就说这也时一种身体锻炼,城里的人退休了不也在锻炼吗,他现在也退休了,就用自己的方式来锻炼,还给大家弄了这么多的绿色食品。我就想着,如果父亲能多读点书,他的这种心态,也可能会写出“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这样极富农家生活的诗句的吧。</p><p class="ql-block"> 看着年迈的父亲,想着他走过的路,思考着他平淡朴实、辛勤劳作的一生,回味中国农村几千年耕读文化,父亲就是这历史长河中千千万万农民的缩影。等过几年,我也退休了,就去依偎在父亲身边,过和他一样的生活,做和他一样的事,静静的享受岁月的年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