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有时就是宠爱

张清

母爱有时就是宠爱

为加拿大高校文学社主题“住在你、我心上”而写

张清 2021年5月5日于弗吉尼亚

我夫人真是一个好母亲，但无形中却起了很多不好的作用，她对孩子的爱，是真爱，舍命都在所不惜，但是一种没有原则的宠爱，也就是溺爱。

曾经有一阵，女儿对她予取予求，甚至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有同事看到她被自己小小年纪的女儿凌虐得一愣一愣的，大惑不解。不知道说什么事，她怎么说小丫头都不满意，她还耐着性子问小主子“那你说怎么办呢？”

那个同事说我夫人太有耐心，要是她早就一脚踹到屁股上了，还能被一个小屁孩折磨得没有章法！什么世道！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很同情我夫人，经常表扬她“即可憎又可怜”，尤其是在教育孩子上。

有一年国庆节前我常驻工地，恰好我母亲来新疆看我。她眼看着她孙女在家无法无天，为所欲为，有时把她妈妈气得够呛，拿个衣服架子什么的在墙上敲打，很响地敲打，以威吓威吓小霸王，没想到小家伙看看虚张声势的妈妈，确认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皮肉之痛危险，眨巴眨巴眼，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而且变本加厉，没有最恶劣，只有更恶劣。

国庆节前我终于从工地回来了。那次因为实在是太累了，一个多月基本上每天都工作12甚至16小时以上，回来后大睡三天才缓过神来。即使我在休息，我母亲注意到一个重大的变化，非常显著，就是我女儿特别乖：“她爸一回来，她乖乖的，像换了个娃！”

为什么？因为小孩的眼睛是雪亮的，她知道敢于下狠手而且善于下狠手的人回来了。老虎归山，睡着了威风劲都在，这就是她表现得很好的原因，仿佛一下子就很通情达理，就很听话很乖巧。

其实在我凶恶的外表下面，隐藏着一颗迥然不同的心灵。有时候必须做恶，才能养善。曾经看过一个知识分子的回忆，上级对他委以重任，让他下去领导一些造反派，他彬彬有礼地给大家讲话，没想到根本没人听他的。这时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一个流里流气的人，骂骂咧咧地，甚至飞脚就踹前面张牙舞爪的人，没想到人群一下子就安定下来，大家不知道这货是干什么的，反倒有些怕他，一下子那个人就有了威信，把真正有组织任命的人晾在了一边。

我夫人就是因为太善良，而且太天真，以为仅靠好言好语就能养出好孩子。刚到多伦多时，发现我女儿胃口极好，怕她吃得太胖，有时就劝劝孩子少吃一些，没想到可把孩子妈妈得罪了，严重得罪了，义愤填膺地问我“你难道不是她亲爹？舍不得让孩子吃！”然后又转过头豪情万丈地对女儿说：“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现在是我挣钱！”

说什么呢？古来圣贤多寂寞，多说一句即有罪。

直到有一天，一个好朋友对我们说“你丫头怎么这么胖？刚才在电梯里她如果不叫我都没认出来。”

我夫人这才认真地看看女儿“你怎么这么胖？”

早干什么去了？

夫人有她的道理，总觉得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生活太苦，丫头小时侯家里条件也不好，生怕亏待了她。还有一点，她经常说，只有怀过她，生过她才会对她有种种柔情，想狠心都狠不起来。

这个我领教得太深刻了。有时看到女儿很不像话地训她妈妈，我都要气得发抖了，挨训的可怜虫居然没感觉，我仗义执言、见义勇为都不值当，只好任由她们堕落吧！

上次金融危机时，因为我在关厂时不知道厉害，况且那时也不想到美国工作，谢绝了公司给我一个在田纳西的机会，没想到竟然在家呆了快一年。中午给女儿和自己做饭，但每次请她下来吃饭她小人家都磨磨唧唧的。

假如是她妈妈，一定是束手无策，好话说尽，全是废话。我有办法，而且说干就干：有一天我只给自己做了一碗饭，吃完，把锅碗都刷干净。女儿闻到香味，跑下来想吃，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到现在都很好奇我那天到底吃的什么东西，闻着很香！

从那之后，每次我说饭好了，问她要不要吃，她都会放下一切，从楼上跑下来：“我吃我吃！”

乖乖的，像换了个娃！

我夫人可能心里很佩服我做得好，嘴上还说“你怎么能饿我娃？”差点又要质问“你难道不是她亲爹？”

爱孩子，更要教育孩子。

几年前她们俩结伴去日本，据说老的被小的训了一路，像训贼一样，而且是我们花的银子。

近墨者黑。我口口声声说讲原则，认规矩，其实也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宠孩子。上次儒平带夫人在加州出差时，特意来看我们，说我女儿也是没有教育好的孩子，在国内游览时对我的态度极其恶劣。我想，旁观者清，他一定是正确的，只是可怜夫人和我两个老奴才，经常被女儿训斥，已经见怪不怪了，反倒是朋友忍无可忍，而且记忆犹新。

我也得反思了。

有那么多的育儿书籍，有那么多的育儿鸡汤，都没有用的。用我夫人的话说，怀过她，生过她，有的就只是柔情。

这可能是只有做母亲的人才能有的独特感觉，怎么说也没用。

母亲爱孩子，往往就是宠爱，甚至是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