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之恩，江河同流

邦潮(潮戈)

我一直想写一篇关于母亲的文字，从母亲去世到现在，整整三年了，可我却迟迟不能提笔，只要一提笔，手似乎就在颤抖。我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写起，从哪里写手都在颤抖，鼻子酸酸的，眼眶就湿润了，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闭上眼睛，母亲的音容笑貌就呈现在眼前，一帧帧的画面是那么的真实。我太想我的母亲了，绝不仅仅是因为她养育了我，是她影响了我，她始终在影响着我，直到现在。她的人生态度总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没有想到，母亲对我的影响力会这么大，我都是当爷爷的人了，凡事都会想到她。我常常用她影响我的方法影响儿子和孙子，不管有没有用，这成了一种习惯或是一种潜意识，我常常仰望天空在内心里呼唤着母亲，寻找着母亲，我要怎样才能再见到您，母亲…… 那天凌晨三点，我从梦里被手机惊醒，电话那头是弟弟颤抖的声音＂母亲已经走了，就在刚刚”。瞬间，我呆住了，只是“啊”了一声。立刻感觉自己的思维混乱了，从未有过的混乱，起来，坐下。坐在窗前，等待天亮，赶往机场。那天，黑夜很长；那天，我仰望星空，泪眼中，星空一片混沌…… 当我一连第七次从千里之外赶回去时，母亲已经躺在殡仪馆透明的玻璃棺椁里了。被化了淡妆，穿着大红色的唐装母亲依然是那么的淡定和安详。尽管我们姐弟仨事先都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当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时，我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我模糊着双眼和前来的好友们打招呼时，听到都是：喜丧、喜丧！ 我很不喜欢这个词，“喜丧”。这明明白白就是在安慰我，人都没了，“喜”从何来。其实，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喜丧”成了这个环境下最轻松最适当的的交流用语。 我查找着母亲的照片，反复回憶着从记事起母亲在我心中的样子。她一直是那么地慈祥、善良。 这是母亲和她父母及外甥女唐诗友的照片，是80多年前的照片，也是母亲最年轻的照片。那时，母亲不到20岁（照片）。 母亲家在安徽当涂，听她说那是个不小的县份，她们唐家是大户人家，日本人打下南京时，全家老小往湖南贵州的山区方向撤离，当时叫舍家“逃难”。两个舅舅在贵阳停下了脚步，外公外婆则带着母亲逃到了湖南湘西的辰溪县（照片）。 母亲吃过多少苦，吃过什么样的苦，我们的下一辈人是无法想象的。我亲眼目睹，母亲曾经干着现在只有青壮年男人才能干的苦力活，我常常用我的小手抚摸母亲满是老茧的手心，母亲的手永远地成为了我心底的痛。其实，那时母亲才三十多四十岁人。父亲长时间因病住院，每个月只有30多元钱的工资，全家5口人，怎么都不够。母亲拼了命的干临时工。打铁销、装卸火车皮（石灰、水泥、煤炭），尤其是装卸红砖，帆布手套磨破，手指常常被砸出血泡。可是，就这样干每月才挣30多元钱。我清楚的记得，我陪着母亲天还没亮就起来，把她辛辛苦苦养了半大的小鸡拿到很远的街上去卖；我清楚的记得，母亲在厂里家属农场养猪场工作时，偷偷摸摸把病死的小猪仔肉拿回家，笑着告诉我：“舍不得丢，我们几个人分了”；直到现在我都记得有7、8种野菜可以吃。为了家，为了我们，母亲经受了人生不堪回首的苦难，真正的苦难。但不管有多苦，母亲从没有过怨言。 有一次，母亲洗完澡，把我拉到她跟前，握着我的小手，让我摸她的肚子，我触摸到了母亲上腹部有一硬块，我问她“疼吗？＂＂我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我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我长大了挣到钱都给你！”母亲微笑着。和母亲的对话，成了我一生记忆，那是刻在了我灵魂最深处的对白…… 1970年，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年代，姐姐没有下乡，顶替父亲进了工厂，人家说姐姐运气好。一年多后我也进了地区歌舞团当舞蹈演员，人家说我的运气好，尤其后来还成了国家公务员。两年后弟弟到了省体工大队当了运动员，五年之内，我们家境况彻底改变。现在仔细想来，除开运气，和母亲的气场有着很大的关系。是母亲的影响力给了我们人生的定位，母亲微笑的样子，是我最开心的事情，每次离开家时，母亲总是站在家门口目送着我离开，总是那句话：有时间多写信回来…… 日子一天天改变了，母亲有了较为幸福的晚年。97岁依然可在电脑上看信息 但简朴的生活习惯一如既往，98岁还在自己缝补衣服 也不知道线是怎么穿过针眼的，这又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常常为母亲穿针引线补衣服的事。 母亲一生勤劳朴实，看书也是她一生的爱好，爱看言情小说，尤其爱看琼瑶的小说。也许正是她喜好读书才养成了良好的性格修养，为人善良的品格。 母亲一只眼睛已失明，另一只眼睛的视力也很差，打麻将时把眼镜丢失了，没法再配上眼镜，只好将就。用手电筒看书是母亲的创举。 对母亲来说，读书，就像吃大餐，再厚的书她都不声不响就读完了，读完后她都会用一句话给予评价，或者“写得好！”或者“消磨时间。”记得有一本书名《秋海棠》的书她看了两遍，说写得好。母亲喜欢看书，我就常常买书，成了习惯。 春节过后赶回去看母亲，在病床上，她依然可以用放大镜读书，只是十分吃力了。 她想坚持再看一遍儿子写的小说，我也始终没有听到母亲对我的小说给予评价。我真应该问问母亲，可我真没来得及。母亲是我真正的老师，我们小的时候，她无论再苦再累，只要有空时，就给我们三姊妹讲书，讲故事。那时候租小人书是两分钱一本，每一次都是我或姐姐拿5分钱到半里路外的一个熟人家租两本书，第二天又去換两本。书拿回来就等母亲把事情做完后给我们讲。母亲边讲《岳母刺字》边跟我们解释，所以特别能吸引我们。她一生都在用她的言行影响着我，激励着我，萌发着我对文字的兴趣。现在，我用母亲教给我的方式给母亲讲故事，多么真实的轮回。 母亲看书的工具，放大镜和手电筒 母亲喜欢和退休的爹爹娭毑打打“小”麻将，不论输赢，到点了起身就走，从不小心眼。打着打着，爹爹娭毑都走了… 2019年春节，我赶回去陪母亲过年。和母亲单独在一起时母亲叮嘱我：“你生活条件好，你要关心你姐姐和弟弟”。记忆中，那时母亲就很少说话了，这是母亲最后一次和我单独聊天。 2019年，大年初一，这也是母亲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年。 2020年国庆节后去看望住院的母亲 因为疫情，2021年春节是母亲一个人在医养中心度过的。 这一天，母亲走过了风风雨雨，人生百年。 忧忧人生，苍桑百年，一个世纪有多久？弹指一挥间。 儿孙汇聚，四代同堂。这一天，我们都汇聚到了一块。 儿女及医护人员陪伴她度过了美好的一天 孙子和重孙子与奶奶、祖奶奶合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两个重孙儿刘多多和刘锵锵，刘锵锵（右）4岁，第一次随父母从天津来到湘潭，这张照片是他和祖奶奶的唯一记忆 给祖奶奶红包，祖奶奶生日快乐！ 我们姐弟对母亲的感情笃深，多年以来，都是姐姐和弟弟陪伴在母亲身边。我15岁离开母亲，虽然长期漂在异地他乡，从未敢忘记母亲。每每想起母亲，总是鼻子发酸，热泪盈眶。对天下儿女来说，父母在，家就在，幸福犹在，父母走了，家就没了。 母亲第一次来海南，我给她拍的第一张肖像，母亲的微笑永远地定格在我的脑海中，心灵里。 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母亲的微笑中，充满了善良、充满了善良、充满了善良！ 百岁生日46天后，母亲安详离世 母亲离世前几天已经不想再进食，每天只喝一点羊奶。那天，姐姐和弟弟都在她身边，离世前2小时还让弟弟帮她调整好床的高度，然后睡去…… 人世间有千万种关于人离世的故事，多以痛苦告终。呼吸记录仪和心电图告诉医生，母亲需要用强心针了，姐姐和弟弟几乎同时阻止医生，不，不要打扰我母亲，让她睡去。我想，还有什么方式比这样让母亲安静的离世更好呢？凌晨两点五十八分，仪表的显示波被拉直，母亲走了…… 离开机场，我直接到了殡仪馆，我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感，只是默默地流着泪。两天后，我终于要和母亲永别了，站在熊熊燃烧的焚化炉前，就在母亲被推进去的瞬间，我全身开始颤抖，情不自禁地扑通跪下并爆发出了嚎啕大哭，呼喊出了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歇斯底里的呐喊：“妈妈…妈妈……” 按母亲的嘱咐，我们把父亲的骨灰启起，重新选了一块墓地，把两位老人合葬在一起，我的父亲母亲他们分别近40年后重逢，我泪如雨下。 母亲走了，她毫无痛苦，安详地走了，我忽然想起来“喜丧”，其实，就是福报！ 永別了，母亲！您的恩情惊天动地，感泣鬼神。您的恩情，与江河同流，与日月同辉。 母爱，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母爱，永远荡漾在我们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