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小木盆和我

等闲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五十余年了，思念的片段林林总总，有清晰的，有模糊的，但最难忘的还是母亲用小木盆当救生圈的事。

小木盆也就是洗脚盆，是母亲找家门口的木匠专门定制的。杂木的，比脸盆大一些，做工简单，直线形，口大底小，外侧有两个半圆形的抓手。

童年时光，一年四季除了夏天之外，其余的时日里，每到晚上，母亲总会将小木盆里打上半盆热水，喊我们姊妹几个围着小木盆坐一圈，一起洗脚。由此，洗脚也就成了我们吵闹，谈笑， 争执的时间段。谁抢到好板凳啦，谁踩到谁的脚啦，洗脚水该谁倒啦，如此等等。

当夏天来临，天气热了，每天都要洗澡了。照理，小小的木盆该闲置了。可此时，母亲却赋予了小木盆一项额外的功能……

小时候的我酷爱游泳，特别是二，三年级的暑假期间，午休时间常常一个人偷偷跑到离家三四里路左右，大坝西边的窑河去游泳。母亲一旦发现，则会拿上小木盆，一路跑到河边，用力的把小木盆抛向我，那时候的小木盆在母亲的心里俨然是个救生圈，一整个夏天我和母亲就是这样重复着昨天。

为了达到去游泳的目的，我费的心思真可谓不少。

同样，为了达到不让我游泳目的，母亲费的心思更是不少。

为了阻止我游泳，母亲就命令我们姊妹几个午饭后，都必须老老实实的睡午觉。在没有空调和电扇的年代里，家家户户几乎都是不关门午睡的。母亲等我们睡下了，便搬来一块和门差不多大的木板，横拦在门口，她自己则躺在上面睡觉。她以为这样我即便插翅，也难以飞出门了。

我呢！心里自然有自己的盘算，只有等母亲睡熟了，我才能有机会出去。能让母亲入睡的唯一办法就是我先装睡着。

或一手下垂到床边，或一手举着让手肘压着自己的头发，或呼吸均匀，或呢喃自语，当然最难的就是眼皮不能抖动，我紧张的心却硬是要演出放松的模样来，脸是绝对不能遮挡起来的，不然会引起怀疑。当我表现出一副酣睡入梦的模样时。细心的母亲知道我“诡计多端”，常常要经过严密的观察，偶尔还会说：“你别装了，我一看就知道你根本没睡”。这时候的我，必须立刻做出正确的判断，母亲这是在诈我呢！我必须沉住气，依然不动声色的“真睡着了”。

我的一个睡姿常常要坚持近半个小时左右。当母亲基本相信我已在梦乡里畅游时，炎炎夏日，疲劳的母亲，稍有放松便会不自觉地睡去了。

而此时的我，眯眼细察，母亲呼吸已趋于均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蹑手蹑脚的爬起来，一手提着一只鞋，一个纵身，欻的一下从母亲身上飞了出去。光着脚，猫一样的轻轻蹿出几米远后，极轻极快的蹬上鞋子。一路狂奔，来到窑河边，两脚把鞋子一尥，一头扎进水里。

远远的看见母亲拿着小木盆慌慌张张的从大坝上追下来了……

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还不快，快点上来”。我一听便身子一沉，来了个鱼翔浅底。浮上来时看母亲用眼睛寻我那急促的样子，便招招手：“娘！这儿呢，嘻嘻”。母亲道：你还不快点上来？下面有土井子”。

所谓“土井子”就是河床下的一个个深坑，坑的表面常常被水草覆盖，一不注意就会掉进去，被草缠住。当然更有一些关于“土井子”里有溺死鬼转世投胎的传说。什么河里漂着纸币呀，手帕呀，碗筷呀等等。当人游过去捞时，便会被慢慢的引向土井里淹死。 此类的说法，母亲不说还好，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我猜母亲即便不信“土井子”里有鬼，但此时我在河里，她也会半信半疑的。于是就：“哎呦！哎呦！娘！娘！我的腿，我的腿”！喊了起来，当然还要装出向上挣的样子。声声喊，像似腿真的被什么拖住了。母亲脸上一闪掠过惊恐，转而便平静了。我揣摩着母亲虽然有些紧张，但毕竟知道我一向善于恶作剧。更何况她刚刚提到“土井子”我这就被淹了。哪有这么巧的事？这么一想便又心生一计，我开始了仰泳，躺在水上像睡觉似的。母亲也不紧不慢的在岸边随我走着催我上岸。游了十来分钟的样子，突然两声急促的：娘！娘！冒了两下头，手舞了几下便沉了下去……待我憋不住气，冒出水面抹去满脸水的时候，看母亲的脸已经变成了煞白，我喘了两口粗气便咯咯咯，咯咯咯的笑个不停。母亲一扫平日的斯文，怒道：“你个死样子，再不上来，看我怎么打你”。我知道不会游泳的母亲，干急不淌汗，奈何不了我。招招手喊道：“下来呀！你下来呀！下来打呀”！

母亲见恐吓无效，便换了温和的语气道：“你把盆拿过来，赶快回家。等你爸回来我也不提这个事了”。母亲在束手无策的时候，总是以父亲来吓唬我们。此刻我才注意到木盆已不在母亲手里了，漂离我有好几米远了！我游过去拿了小木盆上岸，回家的路上和母亲分享着我游泳后的快乐！

在母亲离开后的漫长岁月里，我就再也不游泳了。深怕那早已不知所踪的小木盆，勾起我对遥远往事的回忆。在没有母亲的日子里，我明白了生命的脆弱和时光的不可重复。

我想，假如有轮回，若能和母亲再相遇，我一定会拼尽所有，去爱我的母亲，赎回我肆无忌惮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