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母亲把复读的七百块钱交到我手里。让我拿好,我知道这是母亲用卖小牛犊的钱要我去再拼一年。母亲一直说,你们都出去了,就有出路了。</p><p class="ql-block">母亲说的都出去了,就是我们姊妹四个都考上大学了,就不用像她那样累死累活的去地里刨食了。在那个年代,考上大学就会分配,意味着将来会有个稳定的工作。</p><p class="ql-block">去学校的那一天,母亲说,小牛犊卖了八百元,我就拿走了七百。到校一定要好好学。说完,她和父亲就背着锄头去地了。我带着父母的殷切希望和自己破釜沉舟的决心,又踏入了复读的校门。事不随心。最后,我还是以几分只差与大学无缘。我知道都是那该死的数理化拖了后退。母亲说,随她。她小时候也是数学不好。就没有学数学的脑子。她问我还复读不复读了。只要我还复读,钱的事她会想办法的。</p><p class="ql-block">我知道家里并不宽裕。每次开学,交学费都是父母发愁的事。我每次都是交到最后。每次都是委屈的掉眼泪。交一次费用就会因为钱心里难过。有时候想想还是不上吧,免得父母为难。母亲知道后,大声训斥我。随后母亲去邻居家先借了些钱,让我交学费。手里拿着母亲借来的钱,那一天的课我听得格外认真。</p><p class="ql-block">父亲那时在一家机械厂里做会计,工资微薄,艰难地养活着一家六口人。到后来,我们姊妹四个的学业几乎都是靠母亲养牛换来的。</p><p class="ql-block">记得那时我们家没有牛。一向倔强的父母,拉东西,全靠人力。父亲在前面拉,我们姊妹四个和母亲一起在后面推。母亲老把我嚷过去,嫌我身小力薄碍事。我那时是姊妹几个当中个子最小的。收庄家和犁地时是必须借牛的。母亲为了表示谢意,要么就去帮人家收庄稼,要么就是拿自家的花生秧或者玉米杆,送给人家做牛饲料。</p><p class="ql-block">后来,母亲和父亲商量也想买一头牛。父母省吃俭用,用攒下的钱买了一头母牛。有了牛,父母省了不少力。有时候,我也跟着母亲去地干活,母亲会让我坐在架子车上。父亲驾着车,母亲在前面牵着牛,我躺在车子上。牛迈着不慌不忙的脚步,我望着蓝天上的白云,耳边时不时的传来母亲赶牛的吆喝声。吱呀吱呀的车声,还有哒哒的牛蹄声,伴随着母亲不是很响亮的训牛声。在乡间僻静的小路上回荡。无忧无虑的我,觉得父母就是我的一片天。</p><p class="ql-block">为了供我们上学,父母商量让母牛生小牛犊儿卖钱。</p><p class="ql-block">每到卖牛那天,母亲会很早的起床。牛槽里要加比平时多一倍的草料,还要多拌一些玉米槮和麸子。把老牛和小牛喂得饱饱的。母亲和父亲一起去赶集。母亲牵着老牛,父亲在后面招呼着小牛犊。母亲说,用母牛带着小牛,为的是把刚断奶的小牛骗去。每次卖牛回来,母亲兜里揣着钱,脸上却看不出有多么高兴。我知道她舍不得。母亲说,如果买家是喂养还好,她最见不得买家是卖牛肉的。有了牛,母亲便把放牛当成了她生活的主要部分。除了家务和地里的农活,她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放牛上。有时候去地干一点农活,她都要带着它。牛在吃草,母亲在锄地。</p><p class="ql-block">我复读的那年,学校要求交的那七百块钱复读费,是母亲把那头本来打算留着的小牛给卖了换的钱。他和父亲商量原本要把这头小牛留住的。老牛已经到年限了。为了我能有个好前程,最后,母亲还是决定卖了小牛犊。我拿着父母卖牛的钱又去复读了。结果,名落孙山。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劝我。一直拿邻居家女儿给我说教。说邻居家姐姐就是复读了三年,最后人家考上了省财经学院。可我最终还是放弃了第三次复读。和哥哥一样落在了农村。</p><p class="ql-block">没工作又没学校上,心里空荡荡的,人生就像大海上没有目标的小船。母亲说,咱村多少人在家。人家照样干的挺大,还办了厂。我知道,母亲是想用这些话来安慰我。</p><p class="ql-block">后来,母亲听别人说,村子里的学校需要民办教师。就让父亲托人去学校里找校长说一说。学校正缺人,我正好赶上。我去上班的第一天,母亲赶着牛,坚持要送我。去学校的一段路没有人家,只有一片田地。母亲说,她只送到半路,不会让学校的老师看到的。母亲执意不走,看着我往学校的方向走去。我回头看看渐渐老去的母亲和陪她老去的牛,鼻子有点儿酸酸的。</p><p class="ql-block">弟弟和妹妹按照母亲的话说,是出去了。他俩先后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毕业后,两人都留在城里任教。就在弟弟参加工作的头一年,老牛躺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母亲心疼这个陪伴了她半辈子的老牛,她不敢去看老牛可怜的样子。最后,父亲联系了一个卖牛的人把它弄走了。那会儿我也没敢去看,陪在母亲身边。我发现母亲偷偷地用围裙擦眼泪。第一次发现,母亲老了。慢慢驼得背,还有花白的头发。已经掩饰不住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衰老了。</p><p class="ql-block">没牛可养了。我以为母亲可以闲下来了。可她不顾我们姊妹几个的劝阻,又种了各种各样的果树。她种的果子我吃得最多。每次,母亲都是把水果装成几袋,装得我拿都拿不动。她就会帮我把水果送到车上。邻居老说我妈偏向我。母亲当着我和邻居的面说,我小时候奶水不够吃,也没奶粉喝。饿了就只有让我睡觉,说睡着了我就不饿了。生在寒冬腊月的我,还落下了气管炎的毛病。那一年还是在医院过得年。她这一辈子最惦记的就是我。我知道,从我落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是最心疼我的人。前几天,家里的桃子熟了,母亲又来给我送桃子了。还顺便带来一瓶她自己腌制的洋姜,还有放了一年的干丝瓜。母亲说,丝瓜瓤刷碗,比什么都好。忽然发现母亲的右半边的脸肿了,眼睛都成了一条缝儿。母亲说,牙疼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来看牙,顺便给我稍些东西。她说已经补了好几个,吃东西还是使不上劲。我不做民师已有好多年了,早已有了新的工作。但已为人母的我,却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不能吃硬的东西了。</p><p class="ql-block">母亲已经七十多岁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母亲停下来休息一下。</p><p class="ql-block">母亲老了。她忽略了她的年龄,而忙碌的我却忽视了她的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