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老宅的门

大美涉县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推开老宅的门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站在漆皮斑驳的老院门前,我原本平静的心莫名地狂跳起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稳了稳心绪,定了定神,推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门,竟丝毫不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因为年久的缘故,木门早已变形,门扇紧紧压着地面,将底下早已被磨得光光溜溜的过门石又刮出几道弧形的沟痕。我只好双手扶着门板向上提起,再用劲一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门,终于开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顶上,浮土簌簌落下,落在我的脸上,落进我的眼睛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浮土啊,你可以遮住我的眼帘,可又怎能尘封我的记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是一座古老的四合院,主房是五间楼,坐西朝东,比较向阳,据说是我曾祖父三岁时盖下的。基石高出地面一米多高,双层的土坯墙,坚实、厚重,青砖镶边,既省料又美观,窗户棂方方正正,不大不小,先前是纸糊的,后来改装成了玻璃,只是外面临着厨房,烟熏火燎,早已模糊不清,但记忆里确实是感觉挺明亮的。南北耳房分别有三间,对称排列,西面有四间房,被大门一分为二,中间红柱撑起,木椽相连,形成了拱形过道。大门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院落,有一个用来养牲口的圈和一个厕所,两个鸡窝,还有一个小小的木门,小门门框的墙上,还有我四五岁时攀上门框画的小人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房子还是幼时的样子,虽已闲置多年,但是我却依然感觉到它的温馨,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尽管破败,却没有丝毫人走屋冷的阴晦。院子南屋前的梧桐树依旧枝繁叶茂,屋檐下依然有小燕子筑巢,呢喃着我们听不懂的情话……那些年,我们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就住在这个院子里,我爷爷奶奶住正房的左三间,我二爷爷二奶奶住右两间,我大伯一家住在南屋,我二爷爷家的木生叔住在北屋,我家住在门房南两间,我婶婶带着的那个光棍弟弟住在北两间。可就是这么多人,自我记事起,也没有谁与谁生过气,红过脸,反倒其乐融融,快乐无比,想起来满满的都是温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时候,还没有“出外打工”这个观念。欣逢改革开放的农民们信心满满地守着自己刚刚承包到户的责任田,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心一意侍弄着自家的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平淡而从容。白天,男人们上地,女人们在家照顾老人、孩子,做饭洗衣。而我们这些孩子们,则是最快乐的。那时候没有网络电视,没有手机,院子外长长的胡同便是我们的快乐园地。我们一个胡同的孩子们聚在一起,便有十几个,打瓦,丢沙包,捉迷藏,踢毽子……游戏很多,常常玩得昏天黑地,满头大汗。我们爬上废弃的竖在墙角的石碾盘,晃荡着两条腿谈天说地;我们躺在邻家高高的稻草垛上五音不全地唱着自编的信天游;我们躲在高高的平房顶上偷吃奶奶从山里摘回来的红红的酸枣;我们在光滑的青石板路上装模做样地跳溜冰舞……直到母亲叫我们吃饭的声音响起,我们才意犹未尽地回家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吃饭的时刻则是孩子们最盼望的。厨房烟囱炊烟袅袅,裹挟着柴火的清香,饭菜的浓香,母亲身影忙忙碌碌,掀开锅盖时氤氲着的水汽,永远是厨房最诱人最温馨的场景。我们很少坐在饭桌前吃饭,屋前门槛上,长长的基石上,我们坐着奶奶用玉米棒子皮编织的蒲团,吃着自己的饭,看着别人家的碗,彼此艳羡着对方的伙食。我常常羡慕叔叔家炒的酸菜芥菜,我堂弟常常羡慕我爸调的山小蒜和芝麻盐,大人们看出我们的心思,婶婶总是给我盛一碗她家的菜,我爸也经常招呼我堂弟来尝尝他亲手调制的的野味咸菜。我奶奶总是喜欢做一锅茄子焖米,让我叫上离家不远的几个姑表姐妹,一起来共享她的拿手好饭。现在评价起来,当时的饭似乎是不好吃的,但当时确实个个吃得有滋有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冬日的晚上,更有许多美好的回忆。那时农活少了,男人们都闲了下来,晚上夜又长,便常常陪孩子们说话、游戏。我爸擅长下象棋,我们几个孩子们就缠着他,让他教我们。我刚上小学的堂弟宝蛋,最是聪明,没几天就学得炉火纯青,打败小学无敌手,连老师都找他比试。我叔叔擅长武术,一套小洪拳打得出神入化,我羡慕得不得了,便求他教我,一个月学下来,倒也练得有模有样,还登上了元宵节的舞台,成为村里第一个表演武术的女孩子,着实惊艳了村人的眼球,赢来一群大娘大婶们对我的夸奖,笑眯了父亲原本就不大的小眼睛。我二爷爷常常坐在昏黄的灯下,戴着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他的老版《水浒传》,二奶奶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一边娴熟地干着不同的女红。炭火炉里有一个烤箱,常常散发着烤红薯烤土豆的香味儿,引得我们常常跑去询问。奶奶便一边笑骂我们是馋猫,一边从烤箱里拿出烤得里酥外焦的红薯土豆,吹一吹,递给我们。邻居家的叔叔特别羡慕我们院子里的和谐气氛,也常常带着他家的孩子来,或闲谈,或写作业,或联诗,我最早的处女作就是在那时完成的,至今还记得里面有“家人团坐火炉暖,儿童灯下对诗篇”的诗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在这一院人里,我最喜欢的是凤仙婶,我觉得世间女子,凤仙婶最担的起“贤惠”一词,她早年丧父,生活凄苦,九岁起就辍学在家给两个忙着上地挣工分的哥哥做饭,稍大些又帮着改嫁后的母亲看护弟妹。母亲去世后,婶婶带着她年幼的弟弟妹妹嫁到我们家来,一起生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凤仙婶懂事、体贴、勤劳、善良,每天早起,全院就数她起得最早,洒扫庭除,洗衣做饭,有条不紊,偌大的院子她一个人扫了几十年,却从未抱怨过。我母亲是个粗人,喜欢下地干活,不事打扫,而凤仙婶也从未计较过,似乎扫院子就是她一个人的职责。她一直把垃圾扫到胡同口,每日清晨打扫至少要半个小时。扫一天两天尚可,坚持扫几十年,绝非易事,至今想起来,她蒙着头巾,系着围裙,拿着扫帚笑意盈盈的样子,都颇为清晰。那些年,我父母去地里干活,总是留我在家做饭。农村的春夏之交,冬季储存的白菜萝卜早已吃完,夏季蔬菜却还没有成熟,有米下锅,没菜调味也是常事。凤仙婶总是大方地把他手里仅有的一个北瓜或一把青菜,分给我一半,或者干脆把切好的菜直接倒一半到我家锅里,丝毫不觉得自家锅里也是清汤寡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木生叔那时正年轻力壮,他是村里最好的木匠,农闲时节经常帮村里人打造家具,他常常坐在院里的长条凳子上,一起一伏地用刨子刨木头。刨花儿一卷儿一卷儿,从刨子眼里面卷出来,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味儿,在阳光下美好地绽放。院子里的苹果树,是拉大锯扯大锯的最好木桩,叔叔画好线便开始和他的徒弟们拉板,看似不经意的一拉一扯,却没有丝毫的偏差。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木生叔还是一个打猎高手,他养了一条狗,夜里经常去打猎,隔三差五打回来一条獾。每打一条獾,便是我们全家饱餐一顿的好时候。二爷爷把獾吊在木梯子上,烧水褪皮,清理内脏,中午的时候,婶婶总会毫不吝啬地把炒好的肉、剁好的肉馅,大大方方地送给我家和邻居一些,剩下的瘦肉腌起来,肥肉熬成油,盛进罐子里,留着以后炒菜。不管炒什么菜,总是油漉漉的带着几分肉香。在那个一年难得吃一回肉的年代,有肉吃,确实是一份奢侈。自然,吃獾肉,也就成了我最深刻的记忆。每当有家里条件好的同学炫耀他家吃了多少猪肉时,我就会毫不客气的炫耀我多吃了多少只獾肉,狠狠地把他们的威风打压下去,还惹得他们垂涎三尺,只流口水。哈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说起獾肉,不能不说说那条打猎的狗。虽然它只是一条普通的家常狗,可是却很通人性,被我叔叔训练得比猎狗还能干几分。我总是怀疑这条狗不是狗,简直是人变的,它看家护院从不懈怠,稍稍有点风吹草动,便警觉得竖起两只耳朵,再有一点儿动静,它就会立刻起身冲出去一探究竟。它乖巧懂事,放在小桌上的食物,主人不给它,它绝对不会偷吃,哪怕涎水早已滴滴答答,它也经不住美食的诱惑,嘴巴一直往美食前面凑,可是就是不张嘴吃。如果美食在你的碗里,它盯着你的嘴等你喂它。你如果把美食高高地抛给它,它就会跳起老高,大嘴一张,把食物合到嘴里,绝不会让食物掉在地上弄脏。你如果不喂它,它等久了就会失望得悻悻离去,你再唤它,它也不再为一嘴食物而折腰回头。它匍匐在地上,头贴着地,对你不理不睬,生着闷气。非要等你去温柔地安抚它,它才肯稍稍妥协,接受你送给它的食物。有了狗的陪伴,我的童年便添了更多快乐。在无数个天刚蒙蒙亮的早晨,熟睡的它总是被上早读的我惊醒,然后,摇摇尾巴,丝毫没有怨气地一路护送我到学校去,看我进了校门,才扭头回去。因为它,我多享受了几顿肉食的美味;因为它,我在同学面前甚至有了几分人仗狗势的得意;因为它,我家的大门和二门几十年来几乎从来不曾关过,真真正正地实现了夜不闭户。可是后来因为二叔的孩子上学急用钱,二叔忍痛把它卖掉了,卖给了一个同二叔一样喜欢这只狗的猎手。当二叔说起这段经历时,眼里常泛起愧疚的泪花,我也似乎看到了黄狗被丢弃时恋恋不舍的却无望的咆哮,听说它后来成为那个村最棒的猎狗,且繁衍生息,子孙满堂,心下便多了几分安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站在老屋旧院,眼前总是浮现起这些小事,琐碎而温馨。苹果树落下的粉红小花,悬挂在院里的青涩的丝瓜,在墙角晒太阳的小狗儿摇着的尾巴,冬日里父亲用煤球火为我烤热的棉被,厨房里冒出的水汽菜香,老屋里传来的爽朗的笑声,那台破旧的小小的老式电视机屏幕上闪烁的雪花,小屋里温暖而昏黄的灯光,贴满土墙的大大小小的奖状……一个个场景,一张张画面,一幕一幕,在眼前循环播放,交织、重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小院因记忆的存在而穿越时空的存在永远洋溢着其乐融融的气氛,我也因了这份记忆的存在,在日后在外的多年奔波里,始终感受到家的存在和爱的温暖。老宅生活的这二十多年,岁月早已为我的生命涂上了厚重而温暖的底色,不论岁月如何沧桑,如何坎坷,因了这份记忆的存在,我永远坚信生活的阳光、爱的美好和未来的幸福。书中常说,有的人会用一生去治愈童年的不幸,而我幸运的是,我的童年很幸福,我用童年的幸福来温暖我成年后遭遇的感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如今老院已无人居住,爷爷奶奶们早已去世,叔叔和我的父母都搬了新家,我和弟妹们早已在县城安家落户,可是城里的房子只是房子,却不是家。城里的邻居始终只是邻居,同一个单元门内,共着一堵墙,流水声说话声声声相闻,却始终成不了一家人,总是少了当年院内一家人之间的情分。在外愈久,年岁愈长,愈加思念故乡的老宅。近几年来,总有在外漂泊多年的游子回乡翻盖老宅,想来定和我一样有着相同的情思吧? </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作者 秦彩霞,女,涉县第四中学教师 ,固新镇昭义村人。爱好读书、写作。此生不求功名利禄,惟愿用自己的笔,写最美的事,抒最真的情,活出一份人生的美丽、淡泊,温润与从容。 </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