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病榻瞎想</p><p class="ql-block"> 流云</p><p class="ql-block">鄙人大半辈子无一突出之处，没承想现在竟“突出”了——腰椎间盘突出。“突出”破空而来，来者不善，出其不意而攻其不备，让人无所措手足。毛病出自腰椎，却由屁股和大腿来顶罪，剧烈疼痛由它们来承担。走不能，坐也不能，伸也不成，曲也不成。食则饭菜无味，观则满目萧然，听则盈耳悲声。</p><p class="ql-block"> 平素心中郁闷时，我可以出去散步跑步，可以出去看花看树，看云舒云卷，还可以去听鸟儿唱歌，甚至可以独自逃到千里之外的山间或海边，找一个僻静的去处，像一只打输了架的狗子，于无人处躺下来，悄悄舔舐流了一点子血的伤口。</p><p class="ql-block"> 可现在麻烦了，我走不成也逃不了。我只能躺在病塌之上，发呆发愣发怵发傻！</p><p class="ql-block"> 有朋友说，这种病只能卧床静养，等待身体自然地恢复；你千万不能多走，若憋不住了，可以爬一爬，爬也是健身，动物会爬，没听说谁腰椎间盘突出呢。</p><p class="ql-block"> 我就试着在地板上爬，爬了两圈之后，自尊心有些受不了。人类经过亿万斯年的进化，好不容易直起身来，再回到四肢落地的时代，实在心有不甘。你可能说，为啥不找个理由让自己心安理得呢？有些人腰身强壮，不也跪着爬着，去向权势者讨些残羹冷炙吗？有道理，但说的不是一回事。</p><p class="ql-block"> 万般无奈，就只好也只能够每天瞪着苍白的天花板，用胡思乱想来填充苍白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人吃五谷杂粮，经风霜雨雪，焉能不病？不病者，不是神仙就是妖怪。明乎此，则心海渐渐平静了大半。</p><p class="ql-block"> 人能够直立，虽则仍无法将自个儿从动物里完全超脱，但毕竟意味着脱离了“低级”而走到了“高级”。一旦你直立了，你“高级”了，你昂首挺胸于世间，你的脊柱就可能免不得为此付出代价。不冤，此之谓必然也。</p><p class="ql-block"> 倒是在“突出”到来之前，对该做而没做的事，你才应该检讨和遗憾。</p><p class="ql-block"> 譬如，行万里路，万水千山走遍，你做到了吗？。行走比什么都重要，老天让你直立，就是要让你抬起头来，拓展你的视野，开阔你的眼界，让你能看得更高更远，走得更高更远。世界比眼睛大得太多太多，再健壮的腿脚也丈量不完它的辽阔，再奇特的想象也容纳不下它的丰饶。绝美的风景都是在行走中随着视野的扩展自然而然铺展开来的，最好的人生形态就是在广漠的天地之间恣意流浪。那么，练好脚力和腿力，就比争取学历要重要一千倍。若辜负了上天的一番苦心，满足局促于一隅，套改一句古诗，那就只能是：腰腿壮时不行走，“突出”来时徒伤悲。</p><p class="ql-block"> 譬如，趁着脊梁坚挺、腰身轻便、四肢有力，你完全应该尽情地舒展自己，张扬自己，在天地之间恣肆地舞蹈。曾记否，先民们在月光下围着篝火而尽情欢舞的场景？这种恣意欢舞的意识其实早已深深地渗进了后人的灵魂，并已转化成了我们的文化基因。</p><p class="ql-block"> 四肢手脚是用来解除束缚、突破重围的，健美的腰身是为了呈现生命最优美的雕塑的，活的流动的雕塑。即使你腰已如木桶，四肢僵硬，舞动起来很可笑，那也没有什么要紧，最起码你是在为激活那隐藏于潜意识中的基因活力，做着不无滑稽和悲壮色彩的努力。</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困躺病榻，才觉正常行走是须臾也离不得的。此时此刻，就是对盘跚学步的孩子和胡乱走成一团的中学生及个别一路横行的小年轻，也是羡慕不已。至于那些爬墙上树的猫，与情侣伙伴扭成一堆撒欢撒野的狗，我简直心生醋意，由羡及恨了。</p><p class="ql-block"> “突出”来了，仿佛秋天的树落下了第一片叶子。这是一个警示，还是一个启示呢？耐心等待吧，祈愿僵硬的日子早点过去。没准，我会返老还童，爬墙上树，走出去玩得忘乎所以，不听见家长喊“回来吃饭”，并挨一顿打骂，不知道肚子已饿了。</p><p class="ql-block">(云，2019.12.20)</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