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块田地

小红即可

这是我家最后一块田地。

哦不，准确地说，它其实已经不是我家的地了。去年政府已经把它征走了，用于修河边的景观绿化带，地亩赔偿款都已经发过了，只是目前还没开工，大家仍旧在原本自家的地块上种上了庄稼。

　　快80岁的老父亲种了一地豌豆，等着女儿们五一回来摘鲜豌豆荚。

以前，家里的每块田地都有名字，“私有地” “小园”“一分地”“坝埂”“北地”“家西”“南十五亩地”等等，依着田地的位置、大小、形状、性质等等取上一个合适的响亮的名字，流通于全村或家里。小时候便是凭着这些分布于各个方位的地块自然地认识了东西南北，且方向感特别强。

到北京后，方向一直错乱，心里迷糊了几年，感觉是真难受。

　　眼前的这一块地叫“长身地”，一面依着河道，一面临着一条防汛的小水沟，除了正常的平地，还附赠有两面的坡地，这也是爸妈当初选中它的原因，可以多种些东西，虽然河坡地产量低。

这些地块多年以前就因家人户口的改变陆陆续续退给村里或作他用，现在已经无从辨认它们的位置了，但在这些地里的劳作仍十分清晰地鲜活于记忆中。

这块地坡地多，适合种红芋。春天打垄栽上苗，夏天我们便拿着棍子翻红芋秧，那秧子乱长一气，你缠着我，我绕着你，须根紧紧地巴在地上，得一根一根挑起来捋顺，往一个方向翻过去。下一场雨，又长出新的须根，就要往反方向再翻一次。如此，暑假就在红芋地里翻来翻去中过去了。

秋天收红芋的季节里，扒出红芋后便就地切成片，撒开来，小孩要摆红芋片，就是把重叠在一起的红芋片摆匀了，便于晾晒。拾红芋片也是累人的活儿，蹲得腿脚麻，一片一片捡到筐里，捡烦了，我就又起邪念。懒驴上磨屎尿多，被我爹识破了，拿着铁掀要拍我。

　　最让我脑仁发懵的是夏天收麦子。毒辣辣的太阳烤得人淌油，热乎乎的风烘得人直犯困，割完了麦子，还要给爸做助手把麦子装车。

老爸一叉一叉地往车上装，我要压住车把，保持车板是平稳的。车把下放一条长凳，我就像只石猴样坐在车把上压着。这是轻活儿了，只是车把咯屁股，干坐着也容易打瞌睡。如果因为睡着了没压住车把，导致车子撅翻了，那就是大事故了。

　　小时候，孩子的一个重要使命是叫大人回家吃饭。有时偷懒，不愿意走到跟前叫，就远远地喊“俺爸～～吃饭了～～”。

大人听见了，便回一句“听见了～～”

一叫一答，高亢的声音穿过齐刷刷的麦田，穿过密密的高粱玉米林，穿过那些阔大的细碎的枝枝叶叶，在吃饭的点儿此起彼伏，肆意地自由地回荡在希望的田野上。

也有闹乌龙的时候，错把别人的回应当成自家大人的，便快活地回家去了。结果在家干等长等就是不见大人回来，饭菜都凉了，只好再去叫一次，或是大人在地里干等长等不见人喊吃饭，又累又饿，自己回家了。这种情形，大多是要挨一顿臭骂或胖揍的。

这块地离家不近，远远地喊吃饭往往很困难，挨过几次揍之后就不敢再偷懒了，只好吧唧吧唧跑那一大圈路去叫。

也有跑冤枉路的时候，我走长方形的这两条边去，家人从长方形的另两条边回，用脚步实际丈量了哪两条边的和更短一些。

　　七八岁，学会掏腿式骑自行车的时候，叫大人吃饭是能摸到自行车最好的理由。

短短的腿别在大自行车的三角车框间，两只脚“刺啦刺啦”来回滑。驾驭着比自己还高的自行车行驶在田间的小道上，那感觉不亚于刘翔赛场跨栏 ，心儿是要飞出去的。

连人带车摔一大跟头也是常有的事，只要车没事，胳膊腿摔破淌血了，也得龇着牙咧着嘴忍着。谁让你手欠呢，活该！

　　在离开家乡前，我还会在每年秋收的时候回去帮老爹来这块地里种玉米掰玉米，这几年匆匆来去，没机会干农活儿了。

这个五一，在外地的姐妹们也都回来了，在曾经熟悉的地里摘豌豆，嘻嘻哈哈，回忆儿时，欢乐无比。

　　曾经的小姑娘们转眼成大妈，还添了一群大叔和一众小鲜肉小仙女。老老小小，高矮胖瘦，呼啦啦走成一个大部队，甚是可观。

　　曾经，饱尝在田地劳动的辛苦，所以发奋苦读。从地墒沟里走出去，再不干累死人的农活，是当年学习最大的动力。

　　今天，重返田间地头，这土地依然那么亲切。无论岁月如何变迁，这方田地都是哺育我们生命的沃土，它承载过全家的希望，见证过我们的成长。

　　很快，它就不再是我家的良田，这里会种植上美丽的花木，和它前前后后的土地连成赏心悦目的景观带，再分辨不出，哪一段是我家的田地。

只剩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