萃英门的故事(13)

法律与人生

<p class="ql-block">【随笔】</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22px;">遛 弯 儿 讲 事 体</b></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毛栗 撰</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疯狂加班的一季度最后一周在凌晨两点的电话会里结束了,老板恩赐了半天假期,今早本来打算睡个懒觉,然而我忘了提前关掉平日设置好的起床闹钟,还没合眼几个小时又起了。床上刷着手机,读到了这样的段子: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愚人节,只有Q2(第二季度)。哈,可不是吗,Q2第一天决定放弃回笼觉,响应共写班小伙伴的遛弯儿号召,出门,带你看看我的住处。</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出于工作狂的天性,我租房有一个“20分钟原则”,希望办公室到家的通勤时间保持在20分钟左右。一来,最大程度上方便我随时进办公室加班,二来,通勤路上省下的每一分钟都成了我可能被延长的睡眠时间。在纽约时,我每天走路20分钟上班,搬到加州后,成了开车20分钟。去年来到上海,搬来现在的住处,起初也只是图个上下班方便,挑个离办公室近的小区,延续每天走路20分钟上班的习惯。谁知这就一不小心驻扎在了四线交汇的地铁口附近,每天早晨随着早高峰人流一起走向各自的办公楼时,我有种身置宇宙中心的感觉。加完班后的深夜走着同样的路回家是完全不同的体验,马路好像很宽敞,红绿灯的等待时间也似乎不那么久,完全不像是早晚高峰里喘不过气的样子。</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除了便捷的地理位置,我也喜欢这里的人气劲。我住的小区是30多年前造的楼房,红瓦片屋顶,青灰色外墙,靠着楼道一侧的墙面上还雕着菱格镂空花纹,想必在当年还是既实(通)用(风)又时髦的设计。这里家家户户的窗台外都敞着一张“大口”,晴天时吐出各种花花绿绿的舌头,雨天时缩回去。小区里的道路大多是单行,最初可能不是为了汽车通行设计,也没有留出很多车位,车辆行人交汇时就像玩华容道,不过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这样的乱中有序已经实属不易!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停车焦虑,站着说话不腰疼啊。&nbsp;</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nbsp;我住在六楼,楼房顶层,搬家虽然不容易,但爬楼梯确实也是锻炼身体啊。我这样的运动偷懒分子已经自动把每天的爬楼时间归为了运动时间。自从搬来这里,每天五分钟,四舍五入等于半小时,每周轻松达成一小份运动目标。</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和几公里外的宇宙中心风格截然不同,这里不出小区门,就能找到两家菜市场,各种熟食店、包子摊和煎饼铺。尽管网购生鲜很方便,我还是爱逛菜市场,在这里能想起小时候跟着外婆去买菜的兴奋劲。堆成小山的瓜果、蔬菜、鸡鸭鱼肉朝着你探头探脑,看着可满足啦。除了买菜,在菜场旁的小弄堂里还能理发、修鞋、裁衣服、打钥匙、修家电,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唯一和小时候外婆家附近的菜市场不同的地方是:逛菜场时手里攥着手机,而不是票子。“支付宝已到账”、“微信已到账”的自动提示音取代了硬币叮当落盆的声响。</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节日回到老家。中午家庭聚会席间听到一位长辈提起家中孩子在学校都被要求说普通话,不会方言。突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也曾厌恶方言。我是宁波人,我们这的方言宁波话被称为“灵桥牌”普通话(灵桥是宁波最古老的大跨度浮桥,连结海曙、鄞州两区),也被称为“土话”。我上学时很多学校都没有禁止方言,但孩子们之间好像都默认宁波话自带“土”性,除了斗嘴、吵架,平时从不使用。有一位“热衷”学习方言的朋友告诉我,他的方言启蒙是听人用方言说脏话。有次去苏州旅游时,听到一条段子“宁听苏州人吵架,不听宁波人讲话”。当时的带队的导游,听说我是宁波人,说了几句苏州话,让我做比较,我听着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宁波话和苏州话虽然同属吴语,但语音相对硬,听者如果不熟悉方言,可能会觉得讲话者的语气像是吵架,实则不然。</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真心喜爱家乡话的转机是小学五六年级时,宁波地方电视台开辟了一档新节目,叫《来发讲啥西》,由一位地道老宁波“来发”先生用宁波话,以和朋友聊天的形式讲述当地新闻。“来发”先生说话风趣幽默,讲的故事也是老百姓的家长里短,非常贴近生活。身边大小事都被这位先生说成趣事、糗事,其中还带着些意味深长的宁波老话,让我常常看得入迷。节目甚至还有一条用宁波话编的主题曲:</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来发来发讲啥西,讲出事体侬欢喜;红膏枪蟹咸眯眯,大汤黄鱼摆咸齑;天封塔、鼓楼沿,东西南北通走遍;每日夜到九点半,来发带侬临市面——透骨新鲜。来发来发讲啥西,对来扯起小事体;带鱼要吃吃肚皮,闲话要讲讲道理;柴米油茶酱醋盐,红猛日头龙光闪,哆来咪发嗦啦西,来发又来讲事体——快来看!”</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每次看到节目,光是听到主题曲,我就已经口水直流、乐得不行。慢慢地我开始主动接受宁波话,在家里跟外婆外公鹦鹉学舌,三言两语开始说了。</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过去七年身在异国,偶尔遇上同乡,听到熟悉的乡音,往往是暖上心头,像发现宝藏的孩子一般。现在家乡年轻人,好像都不再熟悉方言,我觉得有些可惜,也是我漂泊在外多年才意识到的事。这两天休假回老家,常和老人家(外公和外婆)待在一起,愈发感到方言就像时代的留声机,它是老一辈们的故事的载体。我的外公外婆都出生于20世纪40年代,普通话普及之前,对他们来说方言才是“母语”。我刚上小学那会,我觉得说普通话才是“正确”的事,即使外公外婆用方言跟我说话,我也要用普通话回复。有时,我甚至会尝试“感化”他们。相比父母,老人对孩子的爱更是掏心窝般的,通常纵容着孩子们的性子。外公外婆和我的沟通因此常常“半方半普”,现在回想起来那画面让人忍俊不禁。</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如果你想多了解老人,只有方言能够快速拉近你们之间的距离。他们平时可能就是安静地坐或躺着,外面的纷纷扰扰已经很难进入他们的世界了。看起来他们不想,或者说很难,跟上如今日新月异的节奏,看起来他们要跟着自己的时钟走,可能更舒服些。然而,你要是在他们耳边说起熟悉的方言,他们会立刻竖起耳朵听,会提问,会应答,甚至会滔滔不绝,身体或许不像年轻时健康灵活,但对语言,对“母语”的敏感,没那么轻易消逝。他们缺的只是一座桥,一座连结当下和过去的桥,一座连结家乡和那些他们想去却还未去到的地方的桥。</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版权所有请勿侵权)</p><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毛栗2021年5月4日于上海</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