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山川源附记:新街村的南土坑

又逐春风到洛城

很多年前，村里有一处孩子们的乐园，大家都叫它南土坑，里面常年积水，是个既危险又快乐的地方。

村里人都知道，南土坑里有蛤蟆和小鲫鱼，一到夏季，就有很多人来抓，因此，也常常发生溺水事件，在我的记忆里，并不知道谁真的掉水里淹死了，听到的多是一些某某人掉水里了，差点儿淹死，侥幸爬上来了，不过，关于溺水丢掉性命的事在南土坑确实有发生过。

南土坑的危险，并不是它有吓人的传说，而是它特殊的地貌，坑南北长100余米，东西宽50米左右，总面积足有6000多平方米，比标准足球场面积相差不了多少，它的岸边坡度很大，有的地方近乎垂直，下至三四米方可接触水源，没有人测量过这水底究竟多深，听一些在里面游过泳的人描述，最深的地方也有两三米的样子。

我印象中的南土坑，那时生态系统正在恶化。东岸北岸西岸都居住着人，只有南岸临大路，附近居民的生活用水统统排进了坑中，大量垃圾覆盖在东岸坡与北岸坡，而西岸坡偏北一些，住着一家大户，姓齐，他们家的院墙占了西岸的北部，或许是他们很注重这些，因此，西岸坡没有垃圾，齐家墙外的岸坡上还种了很多垂杨柳，是抓蛤蟆的最佳位置。

有一年夏季的傍晚，我和邻家小妹去西岸坡抓“气鼓”（蛙类一种，遇到危险会迅速膨胀身体），运气不佳，一只也没抓到，邻家小妹还掉水里了，幸好距离岸边近，她扑腾几下就爬回来了，上了岸，她就大哭，说这个样子回去肯定挨打，我在一旁安慰，这时，身后有人笑了几声，我扭回头看到坡上的墙头儿有个女人露出脑袋在笑，她问我们来做什么，我们又问她是谁，她说她有个女儿，她家就在这儿，还劝我们以后别来这边玩，然后，我们坐在一起聊了起来，我问她知不知道有个小女孩儿掉南土坑里了，那个小女孩是没有被捞出来吗？大坑里是真的有一口井吗？她没有回答，只是给我们讲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或许是我太小，根本不懂家长里短的杂事，现在明白了，那叫倾诉。我又严肃的问她，那个小女孩儿掉哪儿了，你知不知道？她伸手指了指，说:就在那儿，你下去应该能找到她的骨头。

回到家，我把这事告诉长辈，他们说，可能是那个女人，她孩子没了，疯了，还有可能是另外一个，但是，以后千万别去找她了。我懵懵懂懂，又和几个小伙伴说了这事，大家同意下水找小女孩，这时的南土坑水塘正处于扩大的阶段，坑底的南端，常有人来挖黄土，随着雨季和污水的增加，坑底的水流到了采挖处，形成了一个新的小坑，整个南土坑底，有三分之二是大坑的水，三分之一是小坑，两坑紧密相连，我们从两坑之间的浅水区慢慢下大坑摸索，好几次都被拌着，险些摔在水中，有个小伙伴最终还是摸到了一块大骨头，他招呼大家来看。我却没那么兴奋，因为，大姨夫前些天宰羊，我去吃炖羊骨了，此时我抢过这块骨头，确信的说:这种不就是羊骨头嘛？！我认得！大家失望的一声哄叹，各自回家了。

奶奶和齐家的老太太认识，有一次奶奶要去齐家做客，我跟着去了，她家很大，满院都是各种花，齐家老爷爷看我左手长了几个小疙瘩，问什么时候长的，我说最近才有的，我伙伴手上有，我摸过。齐家老爷爷就摘了一些种子，碾碎敷那个小疙瘩上，并告诉我回家也要这样用，果然，没几天，那些小疙瘩真没了，这个种子叫做鸦胆子，是中草药，可以治疗瘊子。我在齐家玩了一下午，临走前，我问齐家奶奶那个大姐姐在不在？但被我奶奶呵止了:破孩子瞎说什么！！！至于那个大姐姐，她很年轻，模样我已经记不清了，感觉神秘兮兮的，再也没有见到过。

村里要盖楼那几年，住楼用户的生活用水排放，自然而然又选在了南土坑，最开始的楼房是从村西开始盖的，而南土坑在村东南角，于是，挖了一条沟从西到东，然后铺设水泥管道，作为下水道，施工的时候，我们经常钻这条管道去南土坑玩儿，而且这条沟正好从我们家那里经过，爷爷说以前这里就是大沟，连着南土坑，这都埋了好多年了。

下水道的出口接到了南土坑的西南角，正式投用后，污水长流，钓鱼的人说钓不到鱼了，好像都死了，水太脏了，有人做了一个木筏子，说划着筏子能在水塘正中看见大鱼和奇怪的物种，我的父亲和另外三个村民，都喜欢垂钓，闻讯赶来，划着木筏，找了几圈，什么也没发现，筏子还差点翻了，我们也渐渐不爱去那里玩了，因为，小鸟，蜻蜓，小鱼，青蛙等，全都没有了。

一场大雨后，南土坑突然传来消息，很多人在捞大鱼！像鲤鱼跳龙门的景象，它们冲到西南角，疯狂的翻腾，污水口像小瀑布，哗哗的响，下面的人忙得七手八脚，站在高岸围观的人也多了，有人抓到了一只大王八，相传南土坑里有一只很大的王八，偶尔会上岸晒太阳，好像有年头了，谁知这只是什么来历，没人理会，看着满载而归的人笑容满面，路上还有闻讯跑来的。我问怎么回事，一直没见过这样的大鱼，这都哪来的？有人说，它们都是水底那口井里钻出来的，可能要有事儿发生了……

渐渐的，水面长满了一种植物，叶子很小，连成一片，覆盖住水面，从远处看南土坑，还以为是一处很平整的草地，如果站在岸边观察，还能看到一些鸟飞过来落在上面，扑腾几下就淹死在那里。

冬天来的时候，水面上那些小叶植物全都枯萎消失了，南土坑巨大的水面被冰封，大人们做了冰车，带孩子们来划冰车玩儿，冰面上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独留西南角有一洼水冒着热气，那是下水道的臭水长流造成的，有一年春节过后，我穿过冰面去姥姥家，冰面突然裂了，幸好只是脚陷了进去，吓得好久都不敢去滑冰了，后来，南土坑附近有个大哥哥夜里从冰面穿行，掉了进去，惊动了很多人去救，所幸人都没事。

终于，有一天，一大股浓云从西北而来，这也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吓人的天气景象，云层灰暗，翻滚如潮，闪烁的光伴随着轰隆隆的炸雷，震得耳朵嗡嗡直叫，一场大暴雨来了，家里的院子像个小池塘，大人们淌水出去了，我跳进院子，水已经漫过膝盖，好多邻居都在胡同口疏通下水口，有人大喊:快看，大路上的水都在往南土坑流呢，估计水都要满了！我顺着水流，也不知着急什么，赶到南土坑，以前西南角的污水口还要高出坑底几米，现在，水已经快涨到了污水口啦！它还在涨，它还要涨……

此后，南土坑的水再也没有变少，它融合了多种生活污水、垃圾、小动物尸体、粪便等，臭味难闻，水色变黑，并缓慢的向四周扩大，我常去劝姥姥搬家，水都要淹过来了，姥姥总是说，过不来，会退下去的。事情果然就发生了改变，村委会注意到了它给周边居民带来的困扰，一项新的规划阻止了它恶化的进展，村里派人在南岸放置抽水泵，把污水抽出，倾注在村南的耕地，日夜兼程，抽水泵数次卡住，人们在岸上岸下清理垃圾，终于，将水抽干净了，最后的阶段全是黝黑的淤泥浆，巨大的坑底并没有传闻中的种种，抽出的水里也没有任何鱼虾或者王八之类的。

大坑底干了后，又被填了很多大石块，施工队把这里修成了一个特大号的池子，分高低两岸，池正中立了一个会喷水的汉白玉石刻鱼，东西两低岸有两个没有顶的砖房，有台阶可以下到坑底，高岸低岸都做了汉白玉护栏，低岸的地面铺了砖，北岸坡贴了砖红色大瓷砖，上面镶了四个金光闪闪大字:民心乐园。水面还可以乘船游玩。但好景不长，有人说民心乐园的水是自来水，太浪费！不知怎么回事，干净的水停止了注入，没几年，池里的水又脏了，以前的那些污染物，又回来了，护栏倒了很多，地砖也烂了，四个金属字，也被人拆掉了，只一个雨季的填充，水就再次涨起来了，没两年，漫过了低岸，黑色的水面，让人不知该怎么称呼它。

像南土坑这样的积水坑，早些年，周边还真的有那么几处类似的，分别是下坡儿底，北头儿大沟，小水坑等。

与南土坑相距最近的，就是下坡儿底，位于村东，与大韩继村交界，是个小积水坑，因为西岸高出很多，是新街村最高点，当地称为上坡儿，因此，小坑一带统称“下坡儿底”。我的姥姥家就在这个小坑附近，所以，去姥姥家，总会到南土坑和“下坡儿底”两个地方玩。小坑北岸是垃圾堆，东西两岸有黄土，南岸是民宅，有时附近村民会来小坑旁边挖黄土，做煤球或者砌土墙用，更早的时候，人们普遍都是去南土坑挖黄土，这也是为什么一个积水坑会被叫做土坑的原因，黄土的粘性很好，在生活中用处很多，旧时人们冬季取暖都是烧煤球或者蜂窝煤，煤炭是比较松散的，加水后很难成型，但是添加了这种黏土，它就会有了一定的成型能力，才不会轻易被夹碎。

近几年，“下坡儿底”的垃圾堆清理，小坑被推土机填平。

沿着小坑往北去几十米地势依旧是低洼，在一户人家的后面，有一垃圾坑，旧时，属于河道，与“下坡儿底”相连。穿过人家，到了村北的田地，地与民宅之间依然是一条河沟，叫做北沟，西北部山上的水流下来，会分出一支，从这里经过。我家祖宅就曾在北沟岸边，当时的北沟也有大坑，却几乎没有过积水。后来爷爷带着家人搬到了南沟边，这里也是南土坑水流经的地方，虽然南沟填平了，可在2012年的水灾中，这些在南沟河道边盖起的房子，还是都受到了不同程度浸害，正应了那句古话:水走老道儿。

另外，南沟还有个小分支，就是“小水坑”，规模大小如同“下坡儿底”，这是一条从村西斜着过来的小河沟，平时积水会形成一个小水塘，也是抓青蛙的好地方，好多孩子都会来这里游泳，有时候蚂蟥会粘在腿上吸血，大家都会拿火柴烧一下它，让它自己掉下来，然后，大家继续玩水，后来，村里在这儿盖了楼房。

除此之外，大韩继村还有个圣天池，也是一个很大的积水塘，它被规划成一个三角形，保留至今。

2015年开始，针对2012年水灾对房屋损害的整改方案，村里开始大面积翻盖旧房，很多渣土建筑垃圾倒进了南土坑，它迎来了又一次的改变，时至今日，南土坑剩下的积水面积不足以前的一半，其他地方，已被填平，或许不久，南土坑会被彻底填平，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