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猕猴桃

若西

我十七岁那年没有读完职高便回到村里，回到村里就是个劳力了，与早出校门的伙伴们一样，无论是山上田里凡是农活都必须干，当然有赚钱的机会也没少我一个，就在我走出校门的那年的七月半前后，就有商人收购野生猕猴桃，返运到屯溪罐头食品厂，我们老山里这种野生猕猴桃特别多，一般长在老山里，嫩荒里也有不少，不过没有长在老山里的好吃。说真的，不是有人收购猕猴桃，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人专门上山去摘这种野果。

过了七月半（指的是农历七月十五）猕猴桃比较成熟，月半前也有人上山摘，但有人收购一般都是选在七月半前后，这个时候的猕猴桃没有真正的熟透，不易变软，便于储存运输，一般运往外地的是不能等到树上熟透的，熟透了路上容易挤糊，味道还不好，那种闷熟的味道肯定有异味，不像现在的快递速度快，路上耽搁的时间不长，一般来说不容易变味，过去就不一样，所以收购商是清楚的。猕猴桃真正在树上熟透，也要过了农历七月之后八月中秋前，这个时候的猕猴桃自然成熟正好吃，无需人工捂软或苹果放在一起摧熟。

农历七月中旬的天气还是比较热，去老山摘猕猴桃也必须起大早，去老山比较远估模也有二十几里地应该是有的，我们施村是在四门村的东头，去老山要路过山下村、茶园山村还有高坑桥村对面的高坑桥店，一路往西南方向走。如果不去早一点上山怕别人摘了，有人到过的地方再去找就没了方向，也就是说凡是有人到过的地方，就不一定有自己摘的了，所以打算去摘猕猴桃就必须头天晚上提前做好准备，备好早餐和带上山的点心，将柴刀磨利索，还须准备一只大布袋，要么准备个塑料蛇皮袋，必备的东西是不可含糊的哦！虽然我们四门大队（现改名新安源村）七八百人口，到了收购猕猴桃之际，至少有一两百号男女老少上山摘猕猴桃卖钱创收入，一般都会约上几个玩得要好的伙伴，一起去黄金垯（地名）方向以进的那片山脉。

当年我就老弟这模样

虽然七月天还有些热，但不闷热，早晨的空气清清爽爽，路上渐渐深灰色般的茅草，随着我们的脚步“呼啦呼啦”往前倒，露水打湿了裤腿、打湿了解放鞋。时不时从路边的草丛中蹿出几只碧绿的蚂蚱，像飞机似的忽而停在我的手臂上，忽而降落在伙伴的肩膀上。路旁树干上一早起来觅食的小鸟，“叽叽喳喳”在树丫上，飞上跳下，正忙碌着招呼它们的伙伴，似乎在提防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

从家里动身两三个伙伴，走着走着并聚集了一大班的村里人，其实，村里这些大兄弟们他们可熟悉了，我们也只是朦朦胧胧上山，哪知道到了老山里往哪钻进荒林，又哪知道什么地方有什么地方没有，一起约来的几位伙伴，一旦进了荒山野岭，不一会就走散了，开始喊喊几声还相互听得到，互通有没有找到猕猴桃，越爬越远再喊也听不见了。深山老林里就如同灌木丛林，上百号人融进大山里根本不知道在哪，也如同几根针掉入大海江河中，偶尔碰到村里个把人也是运气。

就这样在深山老林里乱爬乱找，碰到几颗小猕猴桃藤上又没有几个，也懒得爬上去采摘，那天找啊找，反正大家走散了，幸好那个时候刚刚走出校门，爬山爬树根本难不倒我，咦，找了一两个小时也没有碰上一颗长得很多的猕猴桃藤树，大约午后光景，那时没有手表更没有手机，时间观念完全凭感觉，再说深山老林里暗沉沉的，蚊子嗡嗡叫，偶尔几只山鸡摇着五彩斑斓的羽毛从凹沟里扑腾“咯咯”飞走，心想都是我不好，搅乱了你们，哈哈，好美的山鸡哟，难得欣赏一回，都飞去远远了，我还伸长着脖子朝山鸡远去的方向傻乎乎的上下张望。

此时此刻没有爬几步并在山鸡出没的凹沟里，看到挂满树上的猕猴桃，猕猴桃藤一般都是缠在树上的，顺着树干上的枝叉丫生长，不注意看还以为猕猴桃是长在树上呢，咦，心想终于让我找到一颗挂满猕猴桃了，原来美丽的一窝山鸡在帮我守候这株挂满猕猴桃树，哈哈，开玩笑，不过这可以证明这片地方还没有村民们来过，一般有鸟的地方一般会有野果树，当然这是我个人的理解，是没有依据的哦！

咦，再不好耽搁时间了，放下底部有绳子的蛇皮袋，系好围裙爬上了树，找个稳稳的枝丫站稳，一个个、一组组的野生猕猴桃收纳围裙中，收满一围裙便下得树来倒入蛇皮口袋，然后又一次爬上树，就这样一次次上树一次次下树，不多一会采摘一大袋，树上几乎都已摘完，目睹树上寥寥无几个歪里怪样的也不上树摘了，算了算了，留给松鼠还是小鸟吧，嘻嘻。

唉，这么一大袋，我怎么背下山呀，真的让我犯傻了，怎么办呢？扯了扯上衣，系好裤腰带，不管那么多还是吃点点心吧，带上山吃的无非也是一点干巴巴的食物。

就这样草草吃点后，便着手如何背上肩膀，糟糕的是忘了回来的路，我正犯愁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话，我并朝有人说话的方向喊话，原来是村里人胡利益老兄，我大声问他：“横陪路（方言，自古来种山的人都在半山腰开条路）在你哪里吗？”他说：“路应该在上面一点”，“哦，好的”，我知道这么一大袋，提是没办法提起来了，只好人在下方背朝这袋猕猴桃，先将袋口的两只角往肩上斜跨并拉上袋底部绳索打上结，然后慢慢背起这袋猕猴桃，哟，似乎整个人都在晃，颤巍巍地站都站不稳了。

既然路在上边，心想幸好往上爬，伸手都可摸到两边的藤与树枝，就这样一步步拉千似的艰难的往上爬，爬啊爬，不知道爬了多久。不对！感觉不对呀，都快爬到山头了，怎么还没遇上路呢，咦，肯定横陪路不在上方，而是我摘猕猴桃的下方，心想不急，我先解下背上的袋子，爬上树上看一看再说，咦呀，不看不打紧，一看才知道，偏离了方向，越爬越远。今晚可能回不去了，看看天色已近傍晚，阳光伴着山风淡淡的温和了起来，灰蒙蒙的远处山峦叠嶂，只有身旁叠翠的松树杂木让我一阵阵些许失落，我依倚在树丫上冷静地寻找一个方向好下山，我应该从哪个方向下山最近？心里不停的自问着。

真的是山高人为峰，就像杜甫的“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眼前众山无论多么起伏跌宕，我一目丛观山下河流、坡沟、还是茶山，真是一片茫茫群山连绵，啊，多美的山姆大叔，如同身处海岛之巅，遥望四周一片汪洋，真是人生几何心情如此激昂舒坦…可眼下却迷航在：正南偏西方向是江西地境，正南是冯村大坑方向，靠东便是本村二队小娥丹，北边便是来的方向黄金垯，往西是江西浮梁景德镇，看样子还是从刚爬上来的方向比较近点，也是河脚老山里赣州（地名）以进。好！我就朝脚下偏西一点下山，从来的地方下山，方向已确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又一次整装出发。

原来背起这一大袋猕猴桃上山相对还容易一些，下山背上太重已不由我控制，力气不够用啊，原来十七岁的身板实在有些单薄，顾不得自我嘲讽，得趁早下山，咦，几乎是连滚带爬慢慢滑下去，心想只有找到路我都好办，大不了到了路上脱下一条裤子当做布袋，然后砍一根硬柴（杂木）做扁担挑着回家。

感觉下山不少路了啊，怎么还没有找到路基呢？唉，再次解开肩上的袋口，又爬上一根树梢上一望，嗷！怎么还在老山的方向呢，这才知道，人在山顶只要偏离几步路，山下就相隔几道沟梁。

算了算了，我今晩上干脆不走了，此时荒树林里比先前格外暗沉了许多，仿佛黑暗就在眼前，是不走了呢？还是继续寻找下山的路？我此时此刻反倒不着急了，坐下来先歇歇再说，天黑我倒不怕，俗话说“熟路怕鬼，生路怕水”，反正这深山老林里没有我好怕的，何况身边有锋利的柴刀，对，没什么好怕的！饿了有猕猴桃充饥，挪了挪没有水的溪沟，我倒真的没力气了，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当我歇下来时，“不行，绝对不能住山上”我立马站了起来，自言自语的说了出来，我不回去倒应该没有多大的危险，只是父母会当心S了，一想到这我便马上把袋子里的猕猴桃倒在了溪沟坑洼的地方，袋子里只留了少许，估计二十几斤左右便直奔下山。其实，往下走没有多远，就是我要找的祖上种山的横坡路了。我在哪下山的地方用柴刀劈了一些明显的小树做记号，一路上还数了数几条山沟，才来到的我上山时的黄金垯，在一路小跑之中，我的一只鞋已经断了后跟，怎么办？干脆不穿鞋了，就这样提着一双不舍得丢弃的、缝补一下还可以穿的破鞋，打着赤脚下了山。

当我走到高坑桥店那段地方，天渐渐黑了下来，此时才感觉到肚子饿得荒，真真切切感受到肚皮贴后背那种饿，幸好背上还有二十多斤的猕猕桃，当我走到小桥过来的茶棵坢上的时候，瞅见坢上一畦菜地里有红红的茄子，我咕噜着口水，峓，顾不得是谁家的菜地了，顺手摘了一个茄子在衣角上擦了擦，并狠狠的咬了它一口，什么味哦，咦，像棉絮一样带着苦涩，算了！真的吃不下无法咽下，可惜了别人家一个好茄子。

到茶源山（村名）叫官封碑的地方，月亮还没起来，远远看到对面脚步蹒跚朝我慢慢走过来一个人，啊呀，走近一瞧，原来是我的母亲，手里正拿着一个手电筒，当看到我时她一声“民仂……”，分明感觉到母亲声音里些许哽咽。“妈，我知道要回来，怕您把我当心，本来真的准备住在山上，打算明早下山、我开始时找不见下山的路了”，我把地方大概一讲，母亲便知道是里岗州（地名）进去一点，她很熟悉那座山，她曾经在那山中种山种玉米，流过她不少汗水的地方，她怎么不知道呢？唉，幸好我还算理智，知道回来，不然她就要找到黄金垯山上去，她那小脚（做姑娘时曾裹过脚）找到那山里去，如果真是那样，心里怎能好受，我和母亲在月亮几近抬头之际，高高兴兴回到了家。

回到家里不管怎样先吃饭，从没这样饿过，主要是吃力了（方言，疲惫的意思），当我吃完饭稍坐片刻，打算洗澡睡觉时，我的一双脚已经不能走动了，整个脚板都是血，被石子和茅草割破，横七竖八已是血肉模糊，缓过来的痛扯着我一双脚板的神经，父母站在我的面前心疼了。虽然脚在疼痛心里却幸福着我。

次日父亲和母亲根据我的描述，他们带上袋子和柴刀顺着我做的记号，找到了我倒在那里的猕猴桃，并背了下山，回来一称有五十多斤，加上我头天背回来的二十九斤，一共有八十多斤，每斤当年是一角零分钱，一共有七、八元，算来用时三个工作日，父母和我三个工，咦，虽然只有七、八块钱，值不值得已不重要，给我的人生路上留下无法用金钱比美的宝贵回忆……

我如同女人坐月子一般，或躺着、或架起脚，足足休息了一个多星期才下地走路。

我说再也不上那座山采摘猕猴桃了。第二年我和朋友们一起收购猕猴桃返运到屯溪市（今黄山市）罐头食品厂，那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城市，赚了一些钱那是后话…

在村里，“民仂，摘阳桃（猕猴桃）”的故事，至今还有人提起。

此刻，我正想念我的父亲和母亲……

假如你把人生所有的苦难，当成成长自己的垫脚石，你就会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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