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李嬿,原名李红霞,1927年生,吉林怀德人。 何红毅 :<br><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母性善良</b></h1> <br> 这是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件区区小事——<br> 父母下乡住在土们岭时,有个住在半山腰的农村老头,七十多岁,绰号“三慌子”。在家里受儿子儿媳的气,逼着他干活还不给饱饭吃。正月十五这天早上,老头下山来挑水,正巧母亲做完早饭出来看见了,便过去问:“吃饭了没有?”“三慌子”晃了晃头,叹了口气。母亲知道,这是在家又受气了。便说,上我家来一趟,有点事。<br> “三慌子”进来后,母亲让他坐在饭桌前,端上来热气腾腾的一盖帘粘豆包,一大碗猪肉烩酸菜,说,吃吧。<br> “三慌子”显然是闻到了诱人的香味,也没顾得上客气,接过碗筷,便开始狼吞虎咽。转身工夫,十二个豆包,满满一碗杀猪菜,如风卷残云,吃了个精光!<br> 一个脏兮兮的、招人厌烦的农村老头,充其量也只能算是相互熟悉点的乡邻,我母亲毫无嫌弃之心,却找到自己家里来吃饭,这事也就是我的母亲能做到!<br> 母亲对别人的怜悯之心,由来已久。<br>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全中国的老百姓都经历了整整三年填不饱肚子的苦难时期。而我们这个七口之家,日子就更难熬,粮店每个月供应那点粮食(其实还包括米糠),怎么算计也维持不到月底。不得已只好弄来野菜、豆腐渣、食堂丢弃的白菜帮等作为补充。因为长期饥饿,父亲得了严重的胃溃疡,大口大口吐酸水,母亲也得了肝炎。而我们兄妹五个,全都营养不良,面黄肌瘦。<br> 自家的日子过得这么惨,我母亲却把粮食接济给别人!母亲的妹妹家住长春,患肺痨多年,卧病在床。家里有四个孩子,穷得叮当响!母亲每次去探望都给留下几斤粮票。要知道,当时的粮票,可以救命!<br> 父亲的妹妹住在农村,也是孩子一大帮,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于是到我家来哭诉。母亲心软,不仅送了粮票,还拿走了半口袋苞米面。<br> 在这些穷亲戚看来,你们两个人上班挣钱,肯定日子过得好。于是纷纷上门,寻求帮助。而母亲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出手大方。一个黑龙江佳木斯乡下的叔伯堂哥,几十年都没有任何联系,也来我家串门,一住一个多星期。母亲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临走时穿的用的给装了满满两大包。但这老哥还赚不够,又看好了我家刚买的一副新水桶,开口向母亲讨要。母亲也欣然相送。<br> 那些年里,先后有几个亲属的孩子来九台读中学,其中有我二伯父的女儿,老姑的儿子,大姨的儿子。他们虽然住校,但也是三天两头来我家吃住。母亲像对自己孩子一样,有好吃的都给留着,或者用饭盒装上送到学校。我的堂弟小先,从小没了妈,我母亲可怜这孩子命苦,好几年换季时把棉衣棉鞋给提前做好。<br> 做这些事,母亲纯出乎本心,没有任何功利目的,更不是为了给别人看。母亲不信宗教,也不见得懂什么“广种福田”、“善有善报”。她觉得做人本来应该这样。如果说有回报,那就是在亲戚朋友和乡里乡亲中留下了一个“热心肠”、“好心人”的名声。<br> 人世间有一种顶极的、无与伦比的美好人性,叫做善良。<br> 在中华数千年文化中,我们的先贤们的许多论述与学说,都是在倡导着、引领着、规劝着芸芸众生积德行善,与人为善,从善如流……<br> 而我所理解的和见到的所谓善良,就是这些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小事……<br> 何红毅:<br><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大酱飘香</b></h1><br> 我的母亲有一手高超绝技——制作最正宗的农家大酱。<br> 在民间有一种说法:家家下大酱,一家一个味。但是母亲做的大酱,只要尝到过的,全都赞不绝口。<br> 从来没听说母亲有什么独家秘笈,倒是从小就看过母亲做酱。那一整套程序有点复杂——黄豆须严格筛选,剔除豆瓣和杂物,淘洗干净,然后用大锅慢火烀上几个小时,再停火闷到豆子烂熟以后,捣成干糊状,放在案板上摔成长方块,用透气的纸包裹几层。此后,就是长达几个月的发酵过程。<br> 农历四月初八,这是母亲多年认定且决不更改的下酱日子。发好的酱块要反复冲刷干净,掰成小块,放于缸内,再加盐、添水。酱缸置放的位置是决不可以随意的,需放在通风、向阳处。这原因,没听母亲解释过,想来大概是为了接受天地自然之气吧?<br> 接下来的程序也十分重要,就是不停地“打耙子”。用木制的酱耙子,每天上下搅动,并除去飘在上面的脏沫子,一直到大酱成了粘稠的糊状。<br> 大约半个月的侍弄,大功告成。东北黑土地上生长的黄豆,已然完成了蜕变,华丽变身为一种美食。新酱黄中透红,色泽鲜亮。打开缸盖,几步之外香气四溢!此时,我最想做的是,到自家菜园子里摘两根水灵灵顶花带剌的黄瓜,揪几片鲜嫩的葱叶,蘸着新酱吃个痛快!<br> 母亲的巧手还让大酱衍生出新的美味:酱菜包。把豆角、芹菜、青椒、萝卜缨等用开水焯过,再用洁净的纱布包好,放到酱缸里腌制,那是味道绝佳的佐餐小菜。<br> 这几十年四处奔波,也算是走遍了南北东西,也称得上吃过不少各地风味,可还是觉得家中的酱香更诱人。记得有一年出差,在京城第一次品尝了人人称道的正宗老北京炸酱面,我的味觉告诉我,不过如此!比母亲用自家大酱做的炸酱面,味道逊色许多。<br> 是的,年复一年,这香喷喷的酱,早已渐渐变为内心深处对“家”的美好记忆和无法割舍的情愫。<br> 如果对东北的农家大酱追根溯源,我猜想应该和酸菜一样,都始于满族。因为后来我上山下乡到了满族聚集的东八区,那里家家户户园子里都有酱缸,上面扣着秫秸编制的“酱帽子”。为了证实这一猜测,我特意上网查到,果真如此!早在一千多年前的隋唐时期,女真人的先祖靺鞨人就已经开始种豆制酱了。<br> 不过据说大酱的“发扬光大”,还是要归功于清太祖努尔哈赤。当初努尔哈赤向明朝开战,但是士兵们缺少食盐,导致作战能力下降。于是要求女真部落征集豆酱,以补充食盐的短缺。长此以往,大酱就成了军中必备的给养之一。<br> 后来清兵入关后,仍保留了这一习俗。在清宫御膳中,常常要备有一碟生酱和蘸酱菜。清宫在顺治十年还专门建立了酒醋房,设酱匠16名,专门制作宫中所用的各种酱料和小菜。<br> 我们至爱的大酱,居然有这么悠久的历史,让我感慨系之,也不能不为自己的母亲骄傲!<br>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我爱我家(前言)</b></h1> <br><br> 人类的历史,是人类一代一代用生命(生存的过程)写就的。人类的历史不仅仅是少数代表人物的历史,也是芸芸众生的历史。<br> 百家姓中的何氏,是泱泱中华巨流中纤细的支流。<br> 承接祖先的源流,父母繁衍我们这一个家族,不过是沧海之一粟。但是,没有一粟何以成沧海?<br> 细流也好,一粟也罢,这个家族也有自己用生命泛起的浪花,也是自己用生命结出的果实。<br> 一个人生命的结束,往往会灰飞烟灭。<br> 我们还是要留下浅浅的履痕在这里。<br> 我是家中长子,出生于风雨飘摇的乱世之秋。尚在襁褓之中,便初尝人间之苦。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这个世界,便险成饿鬼。围困长春的生死关头,是忍饥挨饿的母亲,用若有若无的乳汁维持了我的生命。在我奄奄一息之际,是母亲不忍舍弃,才让我逃过一劫。“女本柔弱,为母则刚”。我能在那场灾难中活下来,与其说是死里逃生,不如说是母爱的力量战胜了死神!<br> 我的童年一直是在与苦厄与贫穷作伴,但在这个家中,从没有缺少温暖。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日子虽然艰难,却有苦有乐。现在想来,这就是幸福啊!而幸福的源头,就是我们的父母。<br> 父亲和母亲都是乐观而刚强的人,他们从不抱怨命运,也从未放弃过努力。几十年沤心沥血含辛茹苦拉扯五个儿女长大成人,寸草之心,舔犊之情,点点滴滴,尽在每个儿女的心中!<br> 而我们的父亲身为传道授业的教师,以其修为和素养营造了一个尊重知识的家风,潜移默化地渗透到每个儿女的骨子里。母亲更是建国初期女性的佼佼者,她是家乡第一批提拔的两个女干部之一。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优秀的父母,让我们从少年时代就得以亲炙,养成了学而不厌、温故知新的良好习惯,成为有能力、有担当的人。我们都从读书中积累了知识,增长了才华,并分别在各自的领域得以展露。<br> 尽管父母已经离去多年,而我已经步入人生之秋,但对于家的眷恋依旧,对父母的感恩之心愈加强烈——我爱我家!<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何氏昌隆因有源,</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成林秀木赖椿萱。</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风清泉沛春常在,</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凤翥龙翔傲九天。</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2021年3月16日于九台</div> 何红枫:<br><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想象中的姥爷</b></h1><div><br></div> “老大傻,老二尖,家家有个坏老三。”这是流行于东北的一句俗语,作为东北人,我们家也不例外。我是老大,叫“大傻子”;老二性格倔强,但很聪明;老三既聪明,又会来事儿,所以很受妈妈宠爱。<br> 后来知道,他在妈妈那里受宠,不仅仅是因为会说话,会来事儿,还因为妈妈也是老三。<br> 听妈妈讲,她小时候,经常跟二姨打架,常常把二姨的手挠出血,结果二姨还得挨姥爷的骂。<br> 姥爷在妈妈20几岁的时候去世的,他没有留下照片,所以,我不知道他长的什么样子。我心目中的姥爷,完全是我想象的。<br> 姥爷应该是中等偏上的个头,大概有一米六十七吧。我是把四个舅舅,四个姨姨的身高加起来,再除以8得来的。<br> 姥爷应该不留胡子,因为,几个舅舅都没有留胡子。他们嘴巴上的胡子稀稀拉拉的,不茁壮,不密实,蓄不出像样的胡须来。推想,那应该是姥爷的遗传。<br> 姥爷是木匠,手很巧。我没有见到过他的任何一件木制品,可是,我看到妈妈的手特别灵巧。妈妈会做鞋,那可是要有一系列程序的工程。先是“打袼褙”,就是把“铺衬”(布片)用浆糊一层一层地粘在一块木板上,晾干。然后把干透了的袼褙,用鞋样画好,剪下鞋底和鞋帮。这之前先要用麻打麻绳,用的工具是,一根牛的腿骨上插一根带有倒钩的细竹棍,那东西叫“拨楞搥子”。接下来,就是纳鞋底,绩(qī)鞋帮。最要功夫的是这最后一道工序,上鞋。小时候我常常看到有同学穿的鞋头有不规则的褶子,我妈妈做的鞋没有一个褶子。只是,妈妈做好鞋之后,会锁在柜子里,直到我脚上的鞋穿得露了脚趾好久之后,才肯把新鞋拿出来给我穿。而这时,我的脚长了,要用杆面杖使劲地撑鞋帮,穿上鞋之后要恨恨地往炕墙子上踢,最后才能把疼得麻木的脚塞到鞋子里。这就是,我虽然个子长得挺高,而脚不很大的原因。<br> 我相信心灵手巧是遗传的,我对文字的接受能力强是遗传自爸爸,我的心灵手巧是遗传自妈妈,而妈妈一定是遗传自姥爷。<br> 姥爷一定很要强。因为妈妈就十分要强。我十来岁时,妈妈在百货批发部工作,经常出差开业务会,经常参加篮球赛,排球赛什么的。而那时我们有每个相差2岁的兄妹5个。<br> 记得妹妹出生那年,我11毛岁。妈妈要去榆树县开会,妹妹要吃奶,妈妈就到学校给我请了假,让我随她去当“保姆”。我们住在一个小旅店里,妈妈去开会,我要哄妹妹睡觉,还要给妹妹换洗衸子(尿布)。他们也真放心,让一个10岁男孩去看护一个婴儿。<br> 妹妹要吃奶时,我就抱她去会场,妈妈看到我就出来,喂过奶之后,妈妈再进会场开会,我抱妹妹回旅店。<br> 来到一个新地方,对什么都好奇,可是要哄妹妹,出不去。抱着妹妹,悠她睡觉,她睁着眼睛偏不睡,很是着急。于是,就把妹妹的眼睛对着太阳,这样她睁不开眼睛了,慢慢就睡着了。我轻轻地把她放在炕上,然后,飞快地跳出去。一路走下去,觉得什么都新鲜。走着,看着,忽然想起妹妹,转回身,往回跑,可是忘了路,于是,便极力地辨识来路。还好,跑回旅店,妹妹还没有醒。<br> 不知道是不是太要强,伤了姥爷的身板,让他40几岁就去世了。我知道妈妈可是因为太要强,自己吃了不少苦头,也让我们哥几个吃了不少苦头。她要把工作做得很像样,自然就顾不了家。所以,从11岁开始我既要看孩子,又要做饭。那时没有电饭煲,没有液化气,烧的是含碳量很低的煤面子,要拉风匣的。常做的饭是高粱米粥和大饼子。高粱米粥要放碱,熬得红红的,粘乎乎的。自己的袜子,衣服要自己洗,破了还要自己补。<br> 可是,不知为什么,妈妈那么肯干,那么积极,那么苦熬苦业,竟然没能加入共产党。<br> 姥爷一定很爱笑,因为妈妈待人接物总是笑脸相迎。爸爸却是一脸的严肃,让人连看都不敢看。这一点,我随爸爸,记得在一中念初中时,有一回,我因为什么事情,笑了一下。一个女老师说我:“你还会笑呀!”这话到现在我都记得。<br> 妈妈爱笑,也爱哭。我不知道是不是来自姥爷的遗传,但绝不是姥姥的遗传,因为,我从来没有见到姥姥掉过眼泪,当然,也不记得她对我笑过。<br> 姥姥对人不冷,不热,这是我的感觉,所以我想姥姥对妈妈,不会比姥爷对妈妈好,因为,她对妈妈的儿子,我,不是很好。<br> 是姥爷宠妈妈,她才会去欺负自己的姐姐。这也证明姥爷不重男轻女。所以,妈妈也不重男轻女,兄妹几个,她最偏向妹妹。当然我也不重男轻女,我对女儿的负责比儿子还多。<br> 姥爷一定很和蔼,因为妈妈说,他虽然有时骂孩子,可是,从来不动手打。可是,妈妈却经常对我们“严刑拷打”,最常用的“刑具”是掸子杆儿,那东西每抽一下,就是一道“嶙lǐn子”。兄弟们成家立业之后,每当春节回家过年,三弟都会谈笑风声地“控诉”,说当年最怕的是妈妈的掸子杆儿。妈妈的家庭暴力还有就是罚跪,她打累了,就罚我们排成一排跪在地上。跪了一会儿之后,总是三弟先柔声柔气地对妈妈说:“妈,你老别生气了,三儿子不再气你了,你让三儿子起来吧。”妈妈不吱声。“妈,三儿子错了,以后不再犯了。”妈妈还是不吱声。“妈,你老别生气了,看气坏了身子。”这时,妈妈会余气未消地说:“滚起来吧,再要犯,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我和二弟仍然以不屈的姿态跪在那里。三弟起来,活动活动腿脚,过了一小会儿,走过来,小声对我们说:“给妈赔个不是,好起来。”我和二弟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眼光中的旗语是:“滚!软骨头!”又过了一会儿,三弟来到妈妈面前,对妈妈说:“妈,让我大哥、二哥起来吧,他们再不敢了。”“妈,他们都跪这么长时间,你老就饶了他们吧。”“妈,你老就让他们起来吧,我们不再气你了,妈,妈,三儿子给你笑一个。”三弟的脸上,绽开一个并不灿烂的笑。有时,会引得妈妈憋不住笑了。于是,三弟以为妈妈是默许了,就来拉我们起来。“大哥,二哥,起来吧,妈原谅你们了。”我们用力地扭动肩膀,闪开他的手。妈妈,不再理我们,去做别的。我们也就起来了,当然心里并不感谢三弟,而是为自己保持了尊严而自豪。<br> 我不知道,妈妈对子女如此的严厉,是不是从姥姥那学来的,反正不会是姥爷。对了,据说,几个舅舅对他们的孩子,都不这样,那也许妈妈是无师自通的。<br> 姥爷英年早逝,我想应该是肾病,因为妈妈有肾炎,二弟是肾炎严重为尿毒症,27岁时病故的。<br> 妈妈虽然肾病严重,后来都做了血液透析,但,还是活到了79岁。这得益于医学的进步,得益于经济的好转,更是儿女孝心的结果。<br> 姥爷的一切,都是从妈妈那儿上溯推导出来的,也可以说是通过妈妈映现出来的。<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2012-12-14</div> 原九台县百货四商店,母亲曾在这里当主任(一把手)。<div> 母亲还在多家百货商店当过领导,或其他商业企业任领导。</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