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母情深

古月

<p class="ql-block">2021年农历辛丑年9月29日,是母亲离开我们二十周年的日子。我想作为儿女,应该有责任有义务为母亲记载一些文字性的东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67年9月11日凌晨,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位母亲艰难地拿起在火上消毒的剪刀,在婴儿的啼哭声中,自剪脐带,母婴分离……这便是我刚强的母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是在家人的期盼中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从三姐的乳名"改改"就可见一斑。在我出生之前,已有四个姐姐。在我们西北封建偏远的农村,一个家庭必须要有一个男娃来顶门立户,传宗接代。否则,少挣工分不说,还要被骂"断后″。这在我们老家当地是骂人最毒的言语。奶奶对母亲只生姑娘很不待见:"唉,一生一个女的,尽生下些她的这些死妈"。婆媳关系自然紧张,奶奶与妯娌间的关系也不行,加之父亲远在陇西工作,生我的那晚,母亲使大姐请了三遍会接生的七奶奶,但迟迟不来。于是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这件事我是后来求证了母亲的。多少年过去了,那个煤油灯下的晃影,在我心头久久挥之不去。我恨奶奶,更恨那个会接生的七奶奶。让母亲承受了压力,遭了罪。好在母亲添丁进口,第二天生产队分洋芋,便有了属于我的一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是靖远县享有文化之乡的大庙姑娘,聪颖贤淑,刚强好胜。做得一手好茶饭,尤其是地道的臊子面闻名十里八乡。谁家嫁女娶媳、孩子满月,那得请母亲调汤。此时,母亲便拿上她的勺子及菜刀,在热气腾腾的涝坝锅前,尝汤调味。面部表情丰富,一时皱眉,一时挤眼,一时叭嗒着嘴,俨然是一个民间匠人。村子里同辈份的小叔子会抬举地说:"五嫂(我父亲排行老五)的臊子面我能吃八大碗"。在人民公社期间,农村放电影的及下乡干部吃派饭,队长大都安排我们家。每年腊月杀完猪,母亲做的血条面、酱烂肉菜,第一时间会让我们端给村上岁数大的长辈、五保户。赢得了无数赞誉,赞誉是对母亲好茶饭的认可,同时也是对母亲品行的肯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许是母亲因生我时所受的委屈,她后来报名参加县上的接生短训班,成了远近闻名的接生婆。她常说:"人养人,吓死人"。母亲把接生这个行当当行善积德,他觉得一个鲜活的生命经过她的双手呱呱坠地该多么有意义!那时,我是母亲的"跟屁虫",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当婴儿的啼哭声传来时,我知道我们快回家了。在那个贪穷的年代,按当地的讲究,这家人会给一尺红丝布,以示喜庆,条件好一点的外加一把水果糖。在当时,我们村上比我小一点的孩子大部分都是母亲接生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不仅给人接生,还当媒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极好的人品,在我们当地树起威望。年轻的叔叔们很信任母亲,由母亲做媒,娶来了心仪的大庙姑娘,作为回报,会上山给我家打一捆柴,这样的事情有好多。有一件事令我记忆犹新:生产队有个叫李元芳的表叔,婚后几个月两口子一时闹别扭,女方跑回了娘家,这一去就是好几年。为了挽救这桩婚姻,母亲毅然出山,用她的人格魅力,千方百计做通了女方的思想工作,说服了女方家人,成就了一桩美好姻缘。后来他们生了个聪明儿子小兵,高考进了军事院校,现是兰州某部高级军官。念及母亲的好,九三年我结婚时,表叔前来恭喜。母亲说:"你表叔,我们忘了请你,你咋来了?″“五嫂,你的恩情我感激一辈子,你不请,我听着也要来"。表叔动情地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就是这样,宽厚待人,帮扶济困,和睦一闾,风范一族,良好的德行得到了人们的尊重。我们姊妹从小耳濡目染,知道如何在人生道路上做人处事。这不仅让我想起德国哲学家康德一句名言:星空因其廖廓而深邃,让我们仰望敬畏;道德如同寒冬温暖他人的火焰,因其圣洁而可贵。值得我们一生秉持和坚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改革开放前,父亲远在外地工作,生活的重担压在了母亲一人身上。母亲和男劳力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挽起裤腿,凫在水里,挖泉清渠,平田整地,拉粪打场,拔草锄地。挣着最低的工分(男女同工不同酬,那时生产队男人记10分工,女人记7分工),年底凭工分分粮,年年不够吃,加之我们又是工干家属,还要倒交钱。母亲还受到部分人的嫉妒、白眼、冷嘲热讽。每到青黄不接,揭不开锅的时候,母亲会向条件好些的家庭借一些粮,或在自留地拔一些青麦穗,用锅蒸熟,放在簸箕里搓去蓑衣,簸净,在我们当地叫"青籽",也算一顿饭。或煮上一锅国家救急粮红署片,放些糖精,或干嚼豆饼(救急粮的一种,系黄豆榨油后的渣,光滑而坚硬),勉强度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到吃不饱的男人们偷背附近兰石农场的包谷,母亲也心动了:"你十三爸,你去时把巧儿(大姐的小名)也带上″。大姐硬是跟着偷背了一趟包谷,应了家里的燃眉之急。母亲叹口气说:"唉,要是我大女儿是个男娃多好″!这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关于偷农场的包谷,在那个困难的日子,母亲也的确无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为了把日子过到人前头,母亲勤俭持家,昼夜操劳。除了挣工分,母亲一年还养两头猪,一头交任务,一头自家吃。还自己做醋酱,自己滚油。记忆中,烈日下,母亲穿着背心,修长的胳膊在两个瓦缸里来回翻倒麦麸皮发酵的醋醩,汗水湿透衣背;把麻子炒熟,放在石碾子上碾成糊状,然后放在锅里用水滚开,再用勺子一勺一勺将浮起的油层撇出,一遍又一遍,滚了又滚,直至将油撇完。在热气腾腾的锅前,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母亲劳作的背影,常浮现在我眼前。晚上率领全家在坑头剥包谷棒子,或带大姐、二姐搓麻神纳底子绱鞋。母亲为了这个烂包的家,舍不得花一分钱,她亲自给我理发,用土办法给我治感冒发烧。这是我小时最怕的两件事,至今想起心有余悸。她拿着生绣的老推子,常常拨的我龇牙咧嘴,不敢反抗;感冒了,盛上一碗清水,用食指和中指蘸水,在眉心和喉结处反复揪,民间叫"打火辣″。疼的我撕心裂肺,哭的声嘶力竭,但母亲手下一点不留情,伙同姐姐们压着我,硬是打出青伤红印,方肯罢休,但确实凑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过惯了苦日子的母亲,每逢年头节下炸油饼,就是不让我们靠近,还把油叫"水″,小时候,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方知是母亲的老迷信,怕费油。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油紧缺值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阴雨绵绵的秋天,母亲站在门台上,望着院子里瑟瑟发抖的驴和淹在猪圈里嗷嗷直叫的猪,母亲会唠叨远方的父亲:"唉,这个没出息的男人,连个驴圈、猪圈也篷不上,我的巧儿要是个男娃多好。″母亲尽管刚强,但作为女人,有些事她确实无能为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88年,姐姐们相继出嫁后,我们家"农转非"进了县城,在县城盖了自己的房子。母亲本该享清福,但突如其来的病魔将刚强的母亲放倒。我们先后在景泰县人民医院、兰医一院治疗,确诊为心功能不全。犯病发作时,母亲大汗淋漓,四肢冰凉,呼吸困难,处于休克状态。看到母亲痛苦不堪,我心如刀绞!病情稳定时,母亲会家长里短地问到三姐家两口子最近伴过嘴没有?大姐家的生意咋样?二姐家的娃娃多,多困难等等。她还嘱咐我说:"你一个孩子太少,再要上一个。″并用老辈人的话说:"一个人,不管到哪里,身处何方,熟络你的人只问你有几个孩子,但从不问你有多少钱。″比前比后做我的工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的病发作频率越来越高,主治医生告诉我,这个病随时都有危险,并告知我要做好思想准备。我偷偷抹眼泪,母亲察觉到情况说:"我都66岁了,我也不怕。""给你把材房做了吧。"我征求说。“我憎恶那个一头大一头小的东西,唉,做就做吧。”从母亲的话语及脸上不难看出母亲对这个世界的千般不舍,万般牵挂,因为她心里装着她的儿女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的病情丝毫没有进展,不定时发作,只能回家休养。距离2001年农历十月一还有二天,母亲上午吃罢四姐的麻腐包子,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上班的我接到电话,急忙到家。进大门看到室内的沙发已抬到门台上,邻居亲友围作一团布置灵堂。母亲躺在床上像睡着一样,表情呈痛苦状,不知母亲最后一刻有多凄惨!我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所措。此刻,也没有了眼泪。往日来叫妈一声速应,今天呼母三遍没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的灵柩在家停放了三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纸灰飞扬,坟茔渐起,要命的唢呐声响彻旷野时,我肝肠寸断,泪水如决堤的大坝倾泻而下。从此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呼唤,再也见不到母亲的身影,只见一堆黄土。我觉得这个冬天比任何冬天都寒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走后的许多天,心里总觉得她还在,且以为去远处转亲戚去了,会回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俗话说:"家有门才安全,人有母亲才温暖。"我之所以这么多年不想卖掉老宅,总想院子在,母亲就在,家就在,根就在,姐弟们来就有家的感觉,就有家的温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按照你的心愿,你走后的第五年,我们给你添了一个孙女。如果你还活着,看到这个重眼皮大眼睛的姑娘,不知你脸上的笑容有多灿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谨以此文纪念我的母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1年4月于景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