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春寒</p><p class="ql-block">崔桂梅</p><p class="ql-block">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身体一向极好的公公突然病了。</p><p class="ql-block"> 庄稼人得病都是一拖,二靠、三挨活。听婆婆说,那日公公刨了一下午的菜地,回家就感到胸闷憋的慌,自以为是年纪大了,又久不干体力活,或许是累着歇天就会好的。过了一晚,不但没好反而又恶心,就催促公公去村里卫生所拿了药,连着吃了两天仍不见好转。恰巧二姐和姐夫回去,下午公公跟他们去了县城人民医院。</p><p class="ql-block"> 老公接到电话从工地匆忙回来,我俩赶到医院的时候,公公已打上点滴,二姐说刚刚睡着。看他脸色苍白,才十天未见,人明显地瘦了一大圈。我心里泛起酸涩的滋味,把他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扶正斜歪的枕头。听见动静,公公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声音非常虚弱“你们怎么都过来了?孩子还在家,我没事,早点回去吧。”</p><p class="ql-block"> 病中的公公不放心他心上的宝贝孙子。 </p><p class="ql-block"> “大大,你感觉好些了吗?”</p><p class="ql-block"> 公公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 病房里很安静,空气中散发着药与消毒水混合的浓重气味。我心里感到堵的慌,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从那年我父亲在医院查出绝症不久病逝,对医院,总有种恐惧之感,看到身穿白大褂的医生都感到特别的紧张害怕。</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上午,公公做了ct、透视各方面的检查,在担心焦虑中等待着,终于查出结果,是心血管的疾病。对症下药,公公的病情得以缓解,明显好多了,人也很精神。接下来的日子,老公跟大姐、二姐轮流陪床照顾公公,知他病已好转,除了去趟医院看看,我照顾着孩子,忙于店里的生意。</p><p class="ql-block"> 娘在老家打过电话,关心询问“你公公怎样?好些了吗?你和伟他爸也得好好吃饭,别急躁,好好照顾你公公……”</p><p class="ql-block"> “好了,奇好了,没什么大碍,就是老年病,不用几天就出院回家了,您不用挂挂……”</p><p class="ql-block"> 跟母亲通完话,外面下起了雨,雨点由小变大,伴有几声震耳的响雷,惊得我打了一个寒颤,眼皮莫名的跳了几下。电话又响,是老公打过来的。他语气急促,似是哭着说的“你快点往这赶,咱大大突然没了心跳……”</p><p class="ql-block">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慌慌起来,腿都打起“软闪”,不听使唤,哆嗦的手好不容易锁上店门。车内,大姐眼角挂着泪痕,我无语,只能心中默默祈祷……雨,肆无忌惮地拍打着车窗,外甥驶车飞驰,雨越下越大,密密麻麻,就像织成一块密不透风的布,将我们紧紧包裹。</p><p class="ql-block"> 到了医院,匆忙中,我跟大姐是飞奔着跑上三楼的。</p><p class="ql-block"> 重症室里,公公已脱离危险,无神浑浊的眼睛,苍白的脸,输着氧气,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床前的老公,眼睛红肿,胡子拉碴,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公公看到我们,似乎很激动,嘴角蠕动,过了片刻才说“完了,完了,我怕是看不到我孙子结婚了……”</p><p class="ql-block"> “大大……此时此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流淌。”</p><p class="ql-block"> 好在有惊无险,逢凶化吉,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公公总算过了这道鬼门关。</p><p class="ql-block"> 一旁的婆婆仍在抹着眼泪,我扶她到走廊的坐椅上。从进病房,婆婆一句话都没说,只流泪,望着公公的眼神无奈又无助,我心里酸酸的,竞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婆婆。只能说“娘,别担心,我大大不会有事的。给婆婆擦着眼泪,我的眼泪却滴落在婆婆手上,一滴,两滴……婆婆忍不住,号啕大哭“我还以为见不上你大大了……</p><p class="ql-block"> “少年夫妻老来伴”。这句话我是深有感触的。就算吵了一辈子的夫妻,老了也会相互扶持照顾,心里有个安慰,身边有个依靠。从我爸离开我们,空大的房子只有母亲一人守着,我和姐姐偶尔回去就像是客人,吃完饭望着个个离去的背影,那份难言的孤单和清冷,只有在夜不成寐的黑暗里,母亲自己慢慢咀嚼着,承受着。 母亲内心的孤单,我是深刻理解的。</p><p class="ql-block"> 种了一辈子地的公公,也不容易,遭受过很多坎坷,受过穷,挨过饿。他幼年丧父,上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七岁那年,随娘改嫁去了临近一个村子,那时候,他大姐(我姑婆婆,老公的姑姑)已经嫁人,家里只有他大哥(我大公公,老公的大爷)一人过日子。当时,大公公虽然只有十四五岁,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用单薄瘦小的身躯硬挑起了一个倒塌的家。</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年代,公公这个吃闲饭的“拖油瓶”,无形中比同龄的孩子要苦很多,遭受的那些白眼、辱骂、挨打、饿肚子都是家常。</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春天,大公公从别人口中听说弟弟在那户人家受屈,晚上提溜着碾棍去跟那个老男人拼命,拖着弟弟连夜跑回崔家峪,从那,兄弟俩人相依为命,过起日子。后来听大公公说,那晚公公是赤着一只脚走了十多里的路,回来一脚的血,没一点囫囵地方,瘸了不少日子。</p><p class="ql-block"> 大公公人老实,是个好人。就像默默耕耘的老黄牛,再苦再难的日子从没抱怨过。是兄长,更像一个父亲,任劳任怨地把公公带大后,拖媒人给公公娶妻成了家,自己却无怨无悔,打了一辈子的光棍。</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和老公结了婚,跟婆婆公公还有大公公一块过着庄稼人的苦日子,也算是个大家庭。每次回娘家,父亲总是不住闲地嘱咐“好好和婆家相处,要有肚量,看长远。你公公脾气不好,就是犟点,说话不中听,可本意不坏,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亏待了你大公公,他把自己这辈子都搭进了你们这个家。”</p><p class="ql-block"> 自我进了这个家门已有二十五载,对于大公公,除了感激、感动、感恩的心情,更多是日久天长慢慢积累的那份浓浓的感情,不是亲情却胜似亲情。</p><p class="ql-block"> 去年八月,大公公突然脑梗,话都没有来的及说句就匆然离世。这么多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公公哭,他续而不止的呜咽声让我们更加悲伤难过。在那一刻,眼泪让我深深的再一次感到瓦解。</p><p class="ql-block"> 丧事过后,公公一蹶不振,两三天没有起床,我们做儿女的除了说几句宽慰他的话,只能多往家跑几趟。年前回家过春节,婆婆说:“从你大爷走了,你大大也不壮实,身体明显下桥了。”公公的心情,我们又何尝不明白。可一些人力不能及的事情,只能顺其自然。</p><p class="ql-block"> 在医院待了十二天,公公终于出院了。</p><p class="ql-block"> 出院这天,恰逢五一假期,风和日丽。我跟儿子一同去了医院。“病去如抽丝。”康复的公公虽然瘦了,但面色红润,精神极好,看到他孙子,乐呵呵的,眉眼里全是满满的笑意。</p><p class="ql-block"> “爷爷,我们回家喽。”儿子笑着搀起公公。</p><p class="ql-block"> 公公喃喃自语“好,好……你娘说屋后的樱桃快熟了,我们是该回家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崔桂梅:网名忘忧草,山东潍坊安丘人,山东散文学会会员,潍坊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从事书画装裱业。17616806159</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