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50年代末的苏州河。</p><p class="ql-block">这本来是前些年在新浪博客上写的一篇怀念母亲的文章,不知哪句话哪个词犯了忌,连图带文都被从公开博文中消失了,好在自己还可以看到,自我审查删改一番,又增加了一些照片,转移到美篇上来。</p> <p class="ql-block">如果把黄浦江比作这座城市的父亲的话,那么苏州河就是上海的母亲河。我的母亲在苏州河边工作了大半辈子,在我还未离开襁褓时,母亲已抱着我坐三轮车去河边的邮电大厦上班。我被放到邮局机关的托儿所里照管,这样母亲就可以在上班间隙去给我哺乳,所以苏州河名符其实也是我的母亲河。</p> <p class="ql-block">母亲办公所在的邮电大厦是一栋历史建筑,位于苏州河北的四川路西侧,由英国人设计,始建于1922年,比母亲的年龄小两岁。建筑的<span style="font-size: 18px;">整体风格为折衷主义样式,主体参照了英国古典建筑,融合了科林斯立柱和巴洛克式钟楼,典雅雄伟,</span>曾被列为当时上海十大建筑之一。</p> <p class="ql-block">邮电大厦的四层现已改建为上海邮政博物馆,父亲的许多工作文献,包括这张和其它一些明信片的原图,还有他设计绘制的大厦二层营业大厅的改造方案部分设计稿在他生前就已经捐赠给了邮政博物馆。</p> <p class="ql-block">母亲在苏州河北岸办公,父亲则在隔河相望的南岸上班,但他的摄影暗房也在北岸的邮电大厦内,中午通常会和母亲一起在局机关食堂用餐,下班后再过桥接了我一起回家。到了可以骑车上街的年龄后,我常常走过苏州河去父亲的办公室取他的自行车骑去市中心各处看热闹或去美术馆观展,好省下几分钱的车费。记得学生时代还曾经有过到四川路桥头学雷锋的经历,帮助推拉人力车上桥。</p> <p class="ql-block">童年时,逢到母亲在机关值班的节假日,经常会带着我们到单位去,邮电大厦里环绕的大理石楼道和营业大厅是我们姐弟玩耍的好去处,入口处楼梯的旋转扶手则是我们的滑滑梯。</p> <p class="ql-block">等到玩累了,我便趴在母亲办公室宽大明亮的玻璃窗上数停泊在苏州河里的船只,看那河边码头上来来往往装卸货物的车辆。到了夏天,常常有人在苏州河中游泳,爱逞能的便从高高的四川路桥上跳入苏州河中,引得一大群人围观,后来苏州河的水越来越混浊,几乎和黑墨水差不多,还散发出阵阵恶臭,直到近几年经反复治理,河水才又逐渐变清。今天这里已经改建为非常美的河滨景观。</p> <p class="ql-block">母亲的办公室就在邮电大厦面临苏州河的这一侧,后来我在农村插队的姐姐返城接替母亲,也曾在此上班。 1966年后,这一排排玻璃窗写上了巨幅标语,内容多为祝某人万岁万万岁或万寿无疆之类,每格窗户只写一个大字,足有一人多高。母亲办公室窗户上也有一个,大红色的隶体字,那都是出自父亲的同事,著名书法家任政先生之手。</p> <p class="ql-block">十年 动乱期间,邮电大厦的钟楼换上了领袖的画像和标语,随着运动结束又恢复了以前的状态。如今万寿无疆的伟人已经在北京那个豪华的厅堂里供人瞻仰了多年。任政先生虽也已作古,倒有可能永垂不朽,因为现在一直在使用的书报印刷和电脑中的标准行楷字体就是由他书写定型的,后人将世代为之受益。</p> <p class="ql-block">左图为父亲所摄,右图是前几年我拍的对照图。上海解放时,这里是国民党军扼守苏州河的最后据点,电影《战上海》中有一段镜头中有个解放军排长冲上桥头从敌军工事中拔出机枪的情节,人物原型是我参军后所在部队的一个后勤处长,战斗英雄,山东大汉,常常叼着香烟和我们开玩笑。我手头尚未完成的一张历史画表现的就是这场战斗。</p> <p class="ql-block">邮电大厦巴洛克式的钟楼顶部有两组雕塑,这一组中间人物为通信之神,左右是爱神,象征邮政信使为人间沟通情愫,此为父亲早年所摄,雕塑在1960年代后期那场运动中被毁,现已重新铸造复原,却已错失了不少冷眼旁观苏州河畔沧桑变迁的机会。</p> <p class="ql-block">前年久事美术馆组织画家画上海历史建筑,我不假思索地选择了画邮电大厦,做这个美篇时找出图片来看,发现最后的作品其实不如这未完成时的好,虽然画面不够完整清晰,但朦胧中却有更多的想象空间,仿佛母亲和父亲正从四川路桥上走过。</p> <p class="ql-block">苏州河是通向母亲故乡苏州的河,儿时的童谣唱道“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可我却从未见过我的外婆,因为外公和外婆都很早去世,我的大舅去苏北参加抗日,投奔了不知是新四军还是国民党的部队,从此渺无音信,只剩下母亲和小舅相依为命。</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这是外婆(右)、母亲和我小舅早年的合影,小舅后来在上海广慈医院(今瑞金)感染科做医生,去世得也早。他还在上海那时的第二医学院任教,兼任大众医学杂志的编辑,是国内最早写文章向国人介绍</span>获得性免疫综合缺乏症(<span style="font-size: 18px;">艾滋病)的人。没想到多年以后我女儿也就读于这所学院并在后来继承了他的专业。</span></p> <p class="ql-block">母亲平素寡言少语,就像影子一样,永远只做父亲的陪衬。我很想像歌里唱的那样:“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可每次提出时,母亲总是笑而不语。</p> <p class="ql-block">母亲也做过教师,早年毕业于苏州女子师范学校,这张合影中的前排左四就是母亲。这里有一些同学在抗战中参加了革命,在做地下工作时母亲还帮助过她们。后来其中的几个去了延安,成了高层领导的夫人,母亲却几乎从不提起,这还是前些年听我外地的一个表姨说的。</p> <p class="ql-block">除了一位姓周的阿姨外,母亲这批同学中我只见过西屏阿姨(中)和西蕾阿姨(右),她们姐妹俩是中共早期重要领导人张太雷烈士的遗孤,左为幼弟张一阳,长大后在皖南事变中被捕牺牲。西屏阿姨在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中遭受残酷迫害,一度来上海躲在我家避难。为了替她去邮局领取邮件,母亲还让刚学篆刻的我给西屏阿姨刻过一方名章。痛心的是西屏阿姨回常州后不久便与她母亲一起双双自缢身亡,是为当时著名的惨案之一。</p> <p class="ql-block">西屏阿姨的母亲陆静华女士是张太雷烈士的发妻,在丈夫领导广州起义牺牲后,她独自将三个孩子抚养成人,后来又将其中两人送至抗日根据地参加革命。文 鸽中陆含冤自尽时已是71岁的年迈老人,陪伴母亲一生的西屏阿姨也一起走上了绝路。两代母亲的同时离世给她们的孩子们带来的巨大打击可想而知。</p> <p class="ql-block">母亲(左三)和她的邮局同事们在苏州河畔的合影,她们互相亲如姐妹,退休多年后仍一直保持着联系,即便是远隔重洋,如今她们又都在天国相聚了。</p> <p class="ql-block">年轻时的父亲和母亲在邮电大厦外,这张照片拍摄时估计我还没出生。七年前的今天,父亲离开了我们,仅过了一个多月,母亲也走完了近一个世纪的人生之旅,随父亲而去。父母去世的时候我都在旅途中,没能陪侍在侧,至今想起来心里仍难过不已。</p> <p class="ql-block">前一阵断断续续抽空整理父母遗物,发现了这幅母亲的手迹残片,这是她抄的一首催眠曲的歌词,曲子是我们姐弟从小熟悉无比的旋律,直到母亲做了祖母,抱着我女儿哄她入睡时经常哼唱的还是这首曲子。</p> <p class="ql-block">那天从邮政博物馆出来,站在桥上父亲拍下这张照片的位置,望着流淌不息的苏州河,想起曾为母亲下载过的这首她年轻时熟悉的老歌。美篇的乐库里正好也有,还是原唱,歌手<span style="font-size: 18px;">是一对早年从上海流落去了香港的兄妹,哥哥姚敏是著名作曲家,妹妹则是三十年代闻名上海滩的银嗓子姚莉。</span>歌词的最后两句是“我望着你,你望着我,千言万语变作沉默”,这首歌的歌名就叫“苏州河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