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周本淳(1921 — 2002)</p><p class="ql-block">去年底,武军表哥发来微信,2021年是四姑父周本淳先生诞辰一百周年,淮阴师范学院准备出版文集,纪念他。这让我回想起2003年,四姑母钱煦与我南京莫愁湖公园散步时,流露出心中久藏的愿望。她说:“你姑父一生做了许多好事,写了许多好文章,应该将他的论文编辑出版,贡献于后人。而我已年老有病,心有余却力不足了,不免感到很遗憾!”现在,姑母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九泉下姑父、姑母一定是笑逐颜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四姑父是古典文学和古籍整理专家、教授及诗人,还曾担任过原淮阴市政协副主席。有幸与他多次面对面交流,也读过些他的论著。他对浙江大学是一往情深的。我听的最多的是姑父对浙江大学各位师长的敬重与感激,印象最深的是浙大师长们对姑父学识与业绩的赞许。</p> <p class="ql-block">姑父对浙大恩师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1941年秋,姑父周本淳历经千辛万苦,穿越湘川黔交界的群山,来到遵义投考浙江大学文学院,最终如愿以偿,成为公费学生,师从王驾吾先生学桐城派古文,郦衡叔先生学杜韩苏黄诗。</p><p class="ql-block">上图为姑父入学浙大时的标准照片,收藏于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感谢武军表哥友情提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姑父清楚地记得他入学时,竺可桢校长在湄潭永兴场新生开学典礼上的讲话。竺校长不光谈科学,也提王阳明的“致良知”学说,教导新生重视道德修养。浙大校训是“求是”,核心就是做真正的人。这个训话给姑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p><p class="ql-block">谭其骧先生辅导了姑父“中国通史”,还将自己的《资治通鉴》借他。姑父曾感激地回忆说:“因而我的通史成绩达到优异”。</p><p class="ql-block">姑父回忆说:王驾吾先生带着我们一同去瞻仰离遵义城六七十里远的郑子尹墓,要求大家一齐写文章,既开拓视野,又锻炼文笔。几年受业,终身受用。他从王先生身上领悟到什么叫光风霁月。1983年,王先生谢世,姑父专程赶到杭州悼念,写下一副挽联以寄托自己的哀思:“弟子恸山颓,博礼约文,训诲犹萦耳畔;先生观物化,光风霁月,典型长在人间。”</p><p class="ql-block">姑父回忆说:“得从江宁郦衡叔先生受诗业,重温昔时所诵习,仿佛豁然开朗。其时家国多难,只身西南,乡关万里,读杜公乱离之诗,犹如为己而作。行走坐卧,不离吟诵,耳目所接,莫非诗才,触事成篇,行诸梦寐,几入痴迷之境。”</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纵枵腹,琴书自乐洋洋”,这是姑父于1982年为浙大八十五校庆填写的《满庭芳》词的一句,是对当时浙大学生的真实写照。1945年端午节,姑父信笔写下一首绝句:“炊珠爨桂寓公羞,一醉难为今节谋。莫问中原旧风俗,鲂鱼如雪酒如油。”结果,郦先生知道了,特邀他去郦家过节。</span></p> <p class="ql-block">图为1946年,姑父在遵义参加梅光迪先生追悼会,并作悼亡诗。</p> <p class="ql-block">竺校长笔下的优等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四年寒窗无需问,龙虎榜上亦留名。姑父入学第一年就获得“中正奖学金”。他在校的诗词习作被潘伯鹰先生主编的《时事新报》副刊——“饮河集”刊用。竺可桢校长在日记里多次提到姑父的品学兼优。如:</p><p class="ql-block">1945年5月22日日记:“七学期平均分数在80分以上者有国文周本淳,史地宋晞、史以恒,数学丰宁馨……”。</p><p class="ql-block">1945年8月9日日记:“昨周本淳来,谓皇甫煃自附中来信,附中尚差一国文教员,故要余作介绍函与附中,余并为作一函。…… 余谓素来主张用人一秉客观之成绩。本年国文系毕业四人,七学期成绩周本淳86分,傅轶群80,而皇甫煃78分,操行周为乙,……”。</p><p class="ql-block">竺可桢日记中对浙大附中没有聘用优等生周本淳甚为不满,后于当年8月26日,又为姑父“作一函与中山中学校长,介绍为国文教员”。虽然姑父没有前往中山中学任教,而去了遵义师范,但他对竺校长一直充满着感激之情。</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浙大毕业后的姑父,没有忘记浙大名师们的教诲,先在遵义师范,后至省立高中,教书育人,尽心尽力,还在1946年出版的国内颇有影响的研究性杂志《文化先锋》发表了论文《从<白石道人诗说>论白石之诗》。</span></p> <p class="ql-block">图为姑父、姑母于1990年重返贵州湄潭。合影于湄江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岳父的器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祖父钱宝琮先生是浙大文理学院数学系的元老级教授。1937年11月,祖父率领一家老小十口跟随浙大西迁,1940年来到湄潭。四姑母于1943年考入浙大国文系,结识了同系高班的周本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抗战胜利后,姑父自掏腰包,跟随浙大师生复员东归,任教于南京市立一中。1948年,姑父、姑母特意选择腊月初五(苏东坡的生日)举行婚礼。祖父、祖母专程从杭州赶来祝福。</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图为祖父钱宝琮为姑父摘抄的《唐写本世说新书跋》手迹 </span></p><p class="ql-block">1956年,祖父奉调北京,专任中国科学院一级研究员。姑父因考证研究《世说新语》,到北京查阅纷欣阁丛书等古籍资料。祖父得知后,不仅从单位图书馆借出古籍供他阅读,还一字不苟地摘抄罗振玉的《唐写本<世说新书>跋》。1957年,姑父就写出了《<世说新语>原名考略》初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1972年,姑父前往苏州探望已卧床不起的岳父。老人家念念不忘尚有九题论文未属稿,还提及《庄子·天下篇》“至大无外”和“至小无内”两句名言,认为其中不乏科学命题与数学命题,还问郭庆藩有没有批注。姑父一时记不清,便询问老人要想做什么。祖父严肃地说:“这是两个科学概念,不能马虎”,特别嘱咐他归检《庄子集释》。姑父回去后,翻阅了郭庆藩《集释》全文,把郭的注释抄录给祖父,说明前人确实没有从科学概念方面解释这两句话。姑父心里期待着病榻上的祖父能够写出相关的研究论文。可谁知那次省视竟成了永诀。</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上图为姑父1979年撰写的,姑母抄录的《纪念岳父钱琢如先生》</span></p> <p class="ql-block"> 祖父弟子梅荣照细读姑父1982年发表的《<论二十八宿之来历脱稿后作>等七首的跋语》后说,“十分敬佩(钱宝琮)先生在中国数学史研究上敏锐而深远的目光”,对“先生没有留下任何遗稿”,深表遗憾。为了继承钱先生的未竟之业,梅荣照于1992年发表《“至大无外,至小无内”诠释 —— 纪念钱宝琮先生诞辰100周年》一文,就“至大无外,至小无内”之言,全面论述了名家对无穷大与无穷少的定义及重要性。梅文指出:“当时钱先生并不了解郭庆藩的态度,因此在弥留之际,仍谆谆嘱托其家人查阅郭庆藩的《集释》。我相信,如果钱先生知道郭庆藩也是持与庄子和司马迁同样的态度,他的批评可能更要强烈一些。” </p> <p class="ql-block">图为上世纪九十年代,姑父去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骨灰墙祭扫祖父</p> <p class="ql-block">缪师书札中的品评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浙大西迁遵义期间,国文系还有另一位讲授诗经、唐宋诗和高级国文的著名教授缪钺。姑父虽非其入室弟子,但一直以师事之,十分敬重。</p><p class="ql-block">缪元朗整理出版的《冰茧庵论学书札》(商务印书馆 2014年)收有“与周本淳、钱煦书(八通)”。在缪先生书信里,有不少内容论及姑父的学问。如:</p><p class="ql-block">1981年7月16日:“奉到 惠寄《徐州师范学院学报》,读过 你的近作《读校随感录》一文,从各方面指出进来校点古书中疏误之处,并阐述其致误之由,精覈密栗,功力深至,极为欣慰。标点古书固可以方便读者,然若疏误过多,反足以贻误后学,出版社应慎重处之。”</p><p class="ql-block">1981年12月23日:“接奉钱煦同志手札及本淳同志惠赠校点《唐音癸签》,谢谢。本淳同志治学精勤严密,深可嘉赏。中央三十七号文件,主张大量整理、出版古籍,继承并发扬中国文化之优良传统。本淳同志大可有为。”</p><p class="ql-block">1982年3月2日:“本淳同志荣任师专副校长,正可以发挥才能,培养人才,倡导学风,闻之甚以为慰。今年四月,浙大庆祝八十五周年校庆。去年我曾接到校庆筹委会来函征文。我作了四首五律,已经寄去。兹倩人抄录一份,附寄 惠存。”</p><p class="ql-block">1982年8月4日:“七月十日,惠札及寄示《简介舒雅杜甫诗序记》手稿并近作印本两种,均已奉悉。月前寄来琢如先生遗诗印本,早已收到珍藏矣。现在想已会毕返校。简介舒雅之文,可谓发潜德之幽光。当即交《草堂》学刊编委会,将可于83年第一辑中刊出(《草堂》学刊年出两期,82年第二辑已付排)。吾弟愿来成都参加杜甫学会,甚为欢迎,下届当嘱秘书处具柬邀请,以谋良晤。”</p><p class="ql-block">1984年3月20日:“久未通候,时在念中。 惠书及诗,均已读悉。作五言长律,难于气机流转,笔势跌宕,你的新诗能做到这一点,用典、修辞,亦均工整,允称合作。其中个别辞句有可商者,已在原稿上批写,附还,请裁酌。近作小诗二首,乃应赵瓯北后嗣之约为其先德举行纪念者。琢如先生生前喜读瓯北诗,所作亦颇受其影响。1938年,吾初至宜山,与先生相识,即大谈瓯北诗,至今记忆犹新,故此诗第二首及之,纪念前修,兼怀故友也。”</p><p class="ql-block">1985年2月14日:“去年秋冬间你来到成都,晤谈半日,深慰平日相念之怀。惟惜你们是集体行动,不能多留数日,再倾积愫也。日前文廿同志来寓,送来你与钱煦同志赠送给我的“双沟”佳酿,正好供春节饮用,领受感谢。 去年接到你的《西游杂诗》,就旅途闻见,写景抒怀,吊古慨今,极有意义,其中佳者几可与定庵《己亥杂诗》媲美。《观草堂联语有感》一首,春秋笔法,实获我心。’才子加流氓’,鲁迅先生对此君早有定评矣。”</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图为姑父周本淳著《诗词蒙语》(上海文艺出版社 2001年)</span></p> <p class="ql-block">1986年7月16日:“《妇病行》及《摊破浣溪沙》词,均已细读。遵义贵筑,旧地重游,自有许多感想。”</p><p class="ql-block">1988年2月24日:“顷蒙 惠寄吾 弟校点之《诗话总龟》及《唐才子传校正》两书,整理古籍,功力日深,读后欣慰无已。…… 我今年精力渐衰,尽量摆脱各种琐事,近来主要工作是培养博士生数名。近作《玲珑四犯》词一首,追忆昔游,叙写在遵义情事,附寄清览。”</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图为笔者1990年在南京先惠表姐家拜见姑父、姑母。</p> <p class="ql-block">图为1999年,笔者一家在南京先惠表姐家拜见姑父、姑母。</p> <p class="ql-block">四姑父周本淳就是这样的一位不负师长众望的浙大学子。</p><p class="ql-block">我们怀念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1年3月30日 </p><p class="ql-block"> 修订于南京银达雅居</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