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作假时假亦真——走进双水村平凡的世界

少年狂熊

在陕西绥德，除了原来打算要去看的党氏庄园等地，当地人热切建议我们一定要去“双水村”看看。
“双水村”是什么地方呢？是路遥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里主人公的家乡和故事的主要发生地。按小说所写，“双水村”在陕西省黄原地区原西县石圪节公社，因村前有两条小河相会，故名。这个地方当然是虚拟的，但指向十分明确，“黄原”地区，就是“黄土高原”地区；“原西县”，就是高原西部的县；“石圪节”，是说这地方土地瘠薄，生活穷困。路遥本人是陕北榆林清涧县人，就在绥德南边，基本符合上述条件。他1949年出生于一个贫困农民家庭，7岁时因家里困难被过继给延川县农村的伯父，才勉强得以读完小学和初中，1969年又回到延川务农。可以说，《平凡的世界》在某种程度上是他自己青少年时期的写照。
大概是2013年，56集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开始筹拍，剧组选来选去，选定了距绥德县城约20公里的满堂川乡郭家沟村作为“双水村”。于是，包括王雷、佟丽娅、袁弘、李小萌、尤勇、吕一、刘威等知名演员在内的庞大剧组开进郭家沟村，与这里的村民们朝夕相处了多半年时间。到电视剧拍摄完成，2015年热播之后，郭家沟村就成了“双水村”，以至于在“百度地图”上都可以查到“绥德双水村”，原来的村名反而很少有人提起了。类似情况其它地方也有过，比如我们2013年3月去过的福建南靖县长教村，因为是电影《云水谣》的拍摄地，现在已经正式改名为“云水谣”。

郭家沟之所以成为“双水村”，显然是因为它的位置、环境、村庄格局和建筑样式等等，都符合小说里的场景，是典型的陕北黄土高原上不大不小的山村。如同陕北地区其它偏僻山村一样，村子里也有不少人迁出搬走了，因而不少窑洞式房屋都空闲着，可以充分利用；同时也还有不少人留在村里，因而可以构成一个现实村庄的生活场景。拍摄时，不但许多设施、用具是现成的，我甚至想，剧中一些集体活动场面，大概连群众演员都不用找，由本村村民临时客串就完全可以了。反过来，剧组根据剧情需要设置的一些置景和装饰，拍摄完成后也可以留下来，成为村里特征性的标志。事后，村里也果然有人家做起了电视剧《平凡的世界》“穿衣拍照，每件两元”的生意，我很怀疑，那些服饰也许就是当年剧组留下的，至少也是照着那个样子添置的。

村外的小河，是为“双水”

村民在村口卖小吃

“双水村”

村口的寺庙

穿过山下的谷道进村

“双水村小学”，主人公孙少安等都在此上学

“孙玉亭家”门口的老树

剧照：“不要挡住霞光嘛，赶天黑我要把报纸看完了。”

于是，戏拍完了，村里许多新新旧旧甚至破烂闲置的房屋都有了自己的名字，什么双水村小学、双水村村党支部、孙玉厚（即主人公孙少平）家、孙玉亭（孙玉厚之弟）家、王彩娥（一个不太正经的寡妇）家、贺秀莲（孙少安之妻）山西亲戚家、四妹子（孙少平的小妹）饲养厂等等。总之，剧中众多人物都在这里有了自己的“家”，这些“家”也都这样标着他们的名字。其中居高临下位置最好、院落光鲜房子也最好的，是一村之主村支书田福堂的“家”，如今真地挂起了“田福堂家”和“田福堂家农家小吃”的牌子。我们走进这个院子，果然有几个年轻人坐在院子里等着就餐。穿着缎子夹袄的女主人正利索地在厨房里准备着，看上去真够村主太太的身份。我上前问：
“这是你们家的房子吗？”
“是呀。”
“房子原来就是这样吗？”
“一直都是这样。那年剧组就在我家拍戏，拍了好些天”。说着，用手指着炕上的小桌，“‘田福堂’跟他老伴，就坐在那儿吃饭。”
“饭是你做的吗？”
“我也给他们蒸过窝头，贴过馍馍。”
“他们拍戏的时候，你们怎么办呢？”
“我们该做啥做啥，有时站在门口看他们拍。反正他们晚上也不在这儿睡觉。”
真有意思！但我没好意思问，剧组占用你家房子拍戏给不给钱。就是不给钱，给她家这份“田福堂家”的名目，也就可以用来挣钱了。

“村支书田福堂家”

“田福堂家农家小吃“：黄馍2.5元/个，黑馍馍2元/个，窝窝头2元/个，高粱饭3元/碗，杂面叶5元/碗，炒丸子10元/份，黑楞楞10元/份，刀刀碗托3元/碗，月饼2.5元/个，凉粉5元/碗，鸡蛋软饼2元/张

女主人

中国许多地方都有影视剧的拍摄外景地，唯有郭家沟村整个就是外景地，景就是地，地就是景，二者无间隔密接，相互交融，真假难辨，可谓“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了。
我没有看过电视剧，却看过小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陈忠实的《白鹿原》和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是描写陕西农村，甚至是描写中国农村最好的两部当代作品，一部写中共建政前三四十年代革命时期关中地区的剧烈变革；一部写中共建政后七八十年代转型时期陕北高原的强烈震荡，两者同样撼人心魄，同样让人深思。它们同样是作者唯一的长篇，同样获得“茅盾文学奖”。《白鹿原》以白家和鹿家的爱恨情仇为叙述线索，而《平凡的世界》以孙家（代表弱势与新兴一方）与田家（代表强势与传统一方）的公私纠葛为基本骨架，如实而深刻地展示了那个时代。行文至此，我忽然想到，“双水村”，其实就是村里两姓两种势力的暗喻。
《平凡的世界》里，人物关系既复杂又简单，孙家大儿子孙少安与村支书田福堂的女儿田润叶两情相悦，却由于支书大人的反对不得不另娶他人。润叶也不得不与她不爱却深爱她的李向前（县革委副主任之子）结婚，直到他因她致残后才接受了他，这让我想到了《简爱》。二儿子孙少平的初恋对象郝红梅最终嫁给了润叶的弟弟润生；田福堂大哥田福军（县革委副主任）的女儿田晓霞深爱着孙少平，却因抢救灾民而牺牲。孙少平与命运不停地搏斗，与晓霞相知却难相逢，相逢却难相聚，一次次从重创中站起，又让我想到了《约翰•克雷斯朵夫》。围绕在他们身边的鲜活真实的众多人物，展现于他们身后的惊心动魄的宏大背景，让我深受感动，欲罢不能。
路遥在1991年获奖之后第二年就因肝硬化而去世了，年仅42岁。
但是，他给我们留下一部可以长期不朽的著作，还留给了我们一个活生生的“双水村”。

由于“双水村”典型的陕北山村风格、优美的自然景观、独具特色的建筑和淳朴的乡民，这里成了艺术院校的写生基地，先后有中央美术学院、北京电影学院、上海大学、西南大学、青岛科技大学、湖北师范学院、湖南文理学院、甘肃河西学院、宁夏大学、南开大学文学院、南京艺术学院、西安美术学院等校的师生来此写生和实践。以下是我们去的时候，在这里写生的西安美术学院的学生们

又及：
2018年12月18日，党中央、国务院授予路遥同志“改革先锋”称号，颁授“改革先锋”奖章。2019年9月25日，路遥被评选为“最美奋斗者”。习近平曾提及和路遥同住一个窑洞彻夜长谈。路遥1973年离开延川县，由此推算，两人在延川同住一个窑洞应该是在1970年至1973年之间。作为北京知青，习近平当年来到延川县梁家河大队插队落户，路遥则是当地的回乡知青，很喜欢结交见多识广的北京知青，两人在那时成为朋友。习近平所在的梁家河离延川县城很远，开会或办事晚了回不了梁家河，就会去找路遥同住长谈。
作家高建群曾如此评价他：“路遥的作品中那些人物及其命运，已远远超越了文学的范畴，他给一切卑微的人物以勇气与希望，让他们知道自己能够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