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的回忆

纪珊

多雨季节，行走在弯弯曲曲的小径上，湿哒哒的，但鲜有泥土染脚。

如今城市的道路，清一色铺设了水泥、柏油或工艺砖，很干净很整洁，但同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什么呢？噢，少了氤氲于空气中泥土的芬芳！

它们将野性的泥土婴儿般围裹起来，像一袭盔甲，严严实实自作多情地横亘在云泥之间，扼杀了泥土的呼吸泥土的自由，以及泥土舒展自我的权利。

就想起，小时候随父归乡省亲，那条泥泞的乡间小路。

泥土的潮湿粘在鞋的底部，刚刚下过小雨。

任由那些调皮的泥土，粘在自己的鞋底，虽然走得有些粘粘蔫蔫的，但心情却异常舒服。 

在这软软的泥土里，还有小小的生物，因为感觉鞋子多余出一点东西， 也许在我不经意间将它踩踏了，很抱歉。

那些不知名的小生物，让从小就怜爱小动物的我心生不忍，忙蹲下身，顺手撸了把路边小草，把那小小的一堆，轻轻捏住，重新放回泥土上，你们别太贪玩，乖乖去找妈妈吧，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啊。 

一望无际的田野，绿油油的，刚刚才种下去的苗，长出来没多少，尖尖的脑袋，微微耷拉着，在风雨过后，小小的身子早就已经被雨水浸透。 

抬头仰望天空，灰蒙蒙的，似乎等会儿还会再下雨，那时的我没有带伞，特意来到了这一片，宁静的土地上。 

毕竟闻着青草雨水的味道，才能更好的深呼吸。 

带着朴素带着赤诚，感受雨水的冲击，感受泥土带给我的震撼和快乐。 

鞋子上都沾满了湿泥，越走越重，越走越沉，脚都不能提起来了。 

于是有了个大胆的主意，学着那些乡间小孩儿，索性脱去鞋子，只穿着袜子，行走在泥泞路上。 

哦，无拘无束，这种感觉轻松多了，冰冰凉的触感脚尖传来，透过脚底板延伸到小腿大腿，甚至我的心脏，好玩极了。

我想象自己，变成一个没有休止的音符，欢快地跃动，奏响田园舞曲；变成一个头戴花环的绿野仙子，自由自在于天地山林。

一位大婶儿推着独轮车走了过来，这是山东特有的小车，尤其在乡间，尤其在那个年代。

车子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小孩，大婶儿稳稳当当推着他们，行走在窄窄的疙里疙瘩的泥土小路上，不偏不倚有说有笑一路前行，有节奏地轻轻颠簸着很快超过了我。

我羡慕地看着他们，不由自主追着他们跑起来。

大婶儿意识到我，便停住脚步，望着我好奇的样子，和蔼地笑问，城里孩子吧？你也坐坐？

不，我看着大婶儿迟疑了一下说，我想推。

哦？大婶儿上下仔细大量着我，等你长大再学着推，现在先学会坐，你可不能小看这“坐”，能坐稳也不容易呢，上来试试就知道了。

于是，这便成为我记忆深处一道抹不去的风景：泥泞的乡间小路，那位美丽淳朴、爽直热情的农村大婶儿，那辆吱吱作响的独轮小车， 以及小车上欢快的孩子，欢快的我，和洒满小路的一溜欢歌…

正值暮春，清新凉意带给我浑身舒畅，没有灼热的感觉，只有透心的舒爽。

田野远处，一架架高耸的高压线，屹立不倒地站在那里，为偏远乡村，送去些许现代气息。

山东乡间，在七岁的我眼里，除了泥泞的小路，独特的独轮小车，还有许许多多的新奇。

包括坐着小箩筐，被大人们一点点降入地窖，去拿取储存在里边的地瓜土豆和白菜，将它们一一放入箩筐，然后不必喊叫，只需晃动绳索，就能通知窖口等待的大人，再跟蔬菜们一同被拉上去。

感觉好神秘，仿佛现实版地道战，又好像在深入地壳做着科学探险。

还有小羊圈，坐落在农家小院静谧一角，亲睹那初生的小羊羔，在羊妈妈慈爱的舔舐下，不一会儿就能缓缓站起，再不一会儿，就开始吮吸妈妈的乳汁，就摇摇摆摆跟随着妈妈出出进进……短短几天，我跟小羊建立了友谊，甚至许诺小羊，带他出去走走，带他去坐火车，带他去我城里的家。

当然，临走时我食言了。

看着咩咩欢叫着跟在我身后的小羊娃儿，我想，他们是不是记住了我的诺言，在等待着我带上他们一起坐火车呢。只能难过地哭着说“抱歉啊，爸爸说了，你们太小离不开妈妈的”。

这就是父亲的故乡，也是我的故乡，对我来说，这里是那么陌生，也是那么神奇，那么亲切。

记忆中的泥泞，记忆中的故乡，也只能留在记忆中了。

时代在变，景物在变，人在变，我在变，什么都在变。也许，唯一没变的，就是这天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