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

飞溅小侠

爱爱，其实是一条狗。 十几年过去了，我早已忘记爱爱最真实的模样。但却从未停止在某年某月或是某个黄昏会突然想起爱爱。 　　那年下乡工作，归程已晚，大家决定落脚丹洲歇一晚。 落脚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看着晚霞还好，放了行李，我们便约着在周围到处转转看看。　　 　　那个时候的丹洲的傍晚，并没有什么人。晚霞寂静，一言不发，默默散落进那些日暮起了炊烟的农户人家。 我们走到村子深处，竟有些迷了方向。看着一家院子隐约有人，便走过去问道：“有人吗？” 丹洲人热情，很快有一妇女探出头来。我们说了想去河边走走看看。那妇女笑道：“河边很舒服的，去看看是好的。”然后起身叫了一声：“爱爱！”。 　　我顺着妇人的眼光瞧去，院旁的路上，一条普通土狗，正在夕阳的余晖里趴着打盹。 听到主人叫它，只抬头瞟了我们一眼，又继续迷起眼睛睡觉。 那妇人依旧笑道：“爱爱，别偷懒了！起来！带客人去河边转转去！” 妇人又转身和我们叹了口气说：“村里说了，怕狗伤人，以后岛上不许养狗了。明天我们就把爱爱送到亲戚家去。” 　　韦大姐是养过狗的人，她走过去，伸手摸了摸爱爱的头，说：“爱爱，辛苦你啦！” 爱爱带着稀松的眼神，站了起来，摇了摇尾巴，开始做了我们的向导。 爱爱带路的时候总是喜欢走在前面，有时脚步轻盈，有时慵懒，有时急躁，有时缓慢。 爱爱是一只能有效地控制距离的狗。和我们有一定距离了，就站在那，一声不吭，远远地望着，等我们走近。 有时爱爱走快了，我们就冲着它喊：“爱爱，别走太快了！等等我们！”爱爱也总是很能听得懂，马上把跑步姿势换回走路，一摇一摆，轻轻地慢慢地走。 有时看我们太慢了，爱爱便耷拉着脑袋，一脸的鄙视，有时干脆在前面的路上躺下来，眯起细细的小眼小睡一会。 等我们一走近，就直蹦起来，轻轻地小跑着走。 我是极度怕狗之人。但那一天，却第一次燃起对一只狗的好奇与热情。喜欢看它耷拉的脑袋，喜欢看它睥睨的眼神，喜欢它躺在日暮的余晖里，任风轻轻吹过它身边的树林。 猜不出此时的爱爱走在这路上的悲喜，也看不透这尘世四处漂泊的烟雨。只在这夕阳里，在爱爱拉长在最后日头的长长身影，清楚地看见，人间原来落寂得这么干净，日子静默着却开满了敞亮的风。来路去路，一切都可镇定自若。 浮生若梦，夕阳安暖，爱爱的眼神如四季繁花，正朝着我与这世道一步一步徐徐盛开而来。 　　爱爱带我们走过了河边，并送我们到了住家。 韦姐蹲下来，拍拍爱爱的头说：“爱爱，辛苦啦，快回家吃饭去吧。” 爱爱却不走，只低声“噢噢”两句，便杵在那里。 韦姐说：“好啦好啦！爱爱，那我们就玩一下吧。” 赵姐也是爱狗之人，二位姐姐便拿了个跟小棍子和爱爱游戏了起来。 那时候的爱爱，躺进两位姐姐温暖的掌心里，打滚、跳跃、撒娇，玩得很欢！ 很多年以后，我还是能清楚地记得：那年那天的傍晚，风穿过厅堂而来，暮辉落在远处的屋顶上，二位姐姐的笑声、爱爱的欢喜发出的咽咽声，在静默的晚风阵阵弥漫开来，慢慢袅娜着向我腾挪过来。 害怕狗的我，蜷着腿坐在椅子上，远远地看着爱爱，看着一只狗在这一天里承欢了它的温暖、它的幸福。 与一只狗相遇，让这个暮日成了我往事枝头的一束芬芳浓郁。 天慢慢地黑了，到了晚饭的时间。韦姐说：“爱爱，你该回家吃饭啦！” 爱爱站起来怔怔了怔，呆立在那，也并没有走。赵姐看着又补了一句：“先回吧爱爱，想玩明天可以再来的呀。” 爱爱站在那里，眼神里迟着犹豫了一下，低着头慢慢走出了屋子。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听到门外有响声，我起来开门一看：爱爱就站在走廊上，一双眼睛静如止水望向我。 我有些动容，轻轻地叫了一声：爱爱。 听到响声，韦姐起来开了门，爱爱呜咽着欢快地跳起来扑到韦姐身上！ 店家说：“爱爱早上6点多就来了，一直站在走廊等你们起床，都等了一个多小时了，也不出声也不叫的。” 一大早奔赴我们，一大早就这样静默地等待，无法言语的爱爱，心中该是有着一倾明月的怎样故事的狗哦！ 　　因为要赶路，没有太多的停留时间，二位姐姐也没腾出时间与爱爱嬉戏。 爱爱并未出声，默默伏在我们吃早餐的桌子下，只不时抬头望了我们几眼。 　　相遇总是到了画句号的时候。 吃完早饭，韦姐起身摸了摸爱爱的头，说：“爱爱，我们得走啦！再见啦！” 爱爱“呜呜”地轻叫了几声，在清晨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地潮湿清冷。 　　我们出门的时候，韦姐说：“这次我们真的走了，爱爱，你回去吧。” 爱爱望了我们一眼，不出声，随后便低着头跟我们出了门。 青石板路，坑洼漫长。爱爱放轻脚步，默默跟在我们后面。韦姐几次说：“爱爱，别送了，回吧！”每次，爱爱都停了脚步，抬了水汪的眼神望了一眼我们，便又低头，慢慢一步一步跟在我们后面。 　　爱爱什么话都不说，默默地一路送着我们。我看不见它哀伤的眼神，只听见它踏在青石板上的狗爪发出轻轻的响声。偶尔回头看见它垂头孤单的影子拉长在青石板上，顿也是怅然满怀。 从未如此这样与一只狗作告别。 路终是到了尽头。到了河边，爱爱跳上一块高而凸显的石头，不吠不犬，抬着水样的眼眸迎着风，目送我们上了船、渡了河、上了岸。 上得岸来，回头望去，爱爱依旧岿然不动矗立在风里。 我们最后用力向河那边的爱爱喊了一声：“爱爱，回去吧！”用力向它挥了挥手！ 但直到我们驱车离去，爱爱也并未离开。 别了，爱爱！就这样在爱爱眺望的目光里离开，相遇就此戛然而止。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爱爱了。 碰到有人去了丹州回来，偶尔我就会问他：“你有没有在岛上碰见过一只叫爱爱的狗？”他们都说：“并没有。” 　　也许，就在我们离开的那一天，爱爱就被送到农村的亲戚家了。 不知道爱爱那以后将遇见了什么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也不知道它幸福多一些，还是悲伤少一些？更不知道它是否还是如那天一样喜欢躺在黄昏的余晖里听风过，还是在醒来的黎明独自想起春来花开的美好季节。 　　 人世的悲欢、苦难、深情、疏离总是如期而至，爱爱就是这样坦然自若地让这红尘落在肩头，用一汪湿漉漉的眼神看相见的笑容默默流经。无法言语，不动声色，任滔滔华年潮起潮落，淹没了聚散悲欢了无痕迹。 岁月无声，寂寞却深不见底。有时候，我常常想起爱爱，想起那一天的时光，想起一只狗的深情。无法倾述的依恋，让这世间的薄凉和张皇顿时有了温度或是无足轻重。 便如爱爱一般，顺应着此生再无重逢之日的缘起缘灭，一路走，一路丢掉各种人、各种事、各种悲欢离合。然后，我活着，我承受着，我前行着。 并，以深爱这个落拓无边的人间为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