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情结：南京（一）

秋叶飘零

来南京半月多，去了趟无锡，隔三差五走个景点，猫在晓瑜家里看书，近二十本，都是江南和南京的。读几卷书，行几里路，说几句读感和观感。

原以为老家西安是十三朝古都，秦月汉关大唐城，若论古董，无处可及。读《世间何物是江南》一书，有篇“西风残照过江陵”，引朱自清的话，“逛南京像逛古董铺子，到处都有些时代侵蚀的痕迹”，可以摩挲、凭吊、遐想，想六朝兴废、王谢风流、秦淮艳迹……有点吃惊，这么厉害？

再读叶兆言的文字，更厉害：“南京这地方用不着怀古”，到处都是历史，可以怀古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南京是一座天然的历史博物馆”，摆脱不了历史的气息，走到哪里都是历史的阴影。（《南京人.续》，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

神策门公园

南京的古称有好几个，之前我仅知石头城和金陵。不明就里，以为前者是指全城，4月21日到清凉寺一游，才整明白，石头城在清凉山上。

地方志说，“自江北以来，山皆无石，至此山始有石，故名。”金陵之名，也源自这里。

我是奔着南唐李煜而去，“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能吟此绝唱的，只有无国无家的后主。结果全无踪影，只留“清凉”二字，南唐在此辟过道场，避暑。

进门直行不远，就是清凉寺，近前，里边做法事，没进去。大门右边山道立碑，古崇正书院，望阶兴叹。石头城遗址在后山，幸亏在维修，省得我遗憾，反正上不去。

这山虽只六七十米高，却大有来历。公元前333年，楚国灭越，楚威王设置金陵邑，在山上筑城。彼时长江就在山下滚滚东逝，地势险要。

到了三国，相传诸葛亮出使东吴上了此城，俯瞰钟山蟠伏，从东南蜿蜒到西边的清凉山，感慨“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真乃帝王之宅也”。赤壁之战后，孙权从镇江迁都至南京，改名建业，在清凉山旧城基上修建石头城，扼守水路咽喉。故此，景区简介说这里是南京城的起源地。

“金陵”二字，还有具体说法，《金陵图解》释为：“昔楚威王见此有王气，埋金以镇之，故曰金陵”。另有一说，秦始皇统一天下南巡到此，为泄王气而凿秦淮河。

对于埋金挖河的言传，叶兆言认为均是后人编的故事，忽悠了许多人，包括李白，其诗云：“地即帝王宅，山为龙虎盘”。

虽然编得天花乱坠，事实上呢，“号称十朝古都，除了迁都的明朝还像回事，都是不景气和没出息的小朝廷。不仅偏安，而且短寿”，专出后主。结论：“没有一个古都会像南京这样始终充满着一种亡国的气息”。

的确，在南京建都的朝代都短命，东吴、东晋，加上宋（刘宋）、齐、梁、陈，合称六朝。最长的东晋100年，后四个加起来100年。唐灭宋兴，中间有个南唐，前后三位主儿，就玩完了，全因后主的悲诗哀歌，留名至今。明初的五十多年，是南京最辉煌的历史瞬间。太平天国，号称天京。最后，蒋家王朝。作为南方的京都，统共十朝。

我遐想，如燕王朱棣没有篡权而迁都北京，明代延续下来，满人的马蹄能否越过长江？这里近海，沐风栉雨，郑和远航，西风东渐，国门徐开，世风熏染，近代的中华民族会走上怎样的发展之路？

不过，想起当年明月在《明朝那些事》里描写的帝王，一代不如一代，罢罢罢，瞎想一气！

我的老习惯是，到一新地，先研究地图，大致有数，出门不晕。从地图上看，南京老城不是方方正正的，而是蜿蜒曲折的城墙围起来的，甚是讶异：还有这样不讲章法的国都？

国内现存最完整宏伟的古城墙，只剩西安。我的印象据此而来，还有到过的北京紫禁城、山西平遥。

翻看陈平主编的《南京的文物》（南京出版社1995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前六个字很熟，曾是最高指示。

1366年，朱元璋采纳知识分子朱升的合理化建议，开始筑城，修了21年，才完工。他大胆改革，一改方形或矩形的古制，因地制宜，“据岗垄之脊，控河湖之水”，一句话，着眼于军事攻守。

所以，我在地图上看到了弯弯曲曲的断续城墙和不成规矩的城门位置。

全长33公里多，囊括六朝建康城、石头城等历代城、府、县，形成南北长、东西窄、面积60平方公里的集大成之城池。13个城门中，以聚宝门（今之中华门）为最。

4月28日，艳阳当头，我和晓瑜专程去了一趟。一看，比起西安城墙之最的南门，有过之而无不及。

西安南门的瓮城，只一券（个），中华门共四重，有三券瓮城，两侧有宽展的登城马道。每道城门三层，底层是重门，除了铁皮包裹的对开木质大门，里边还有一道上下启动的千斤闸。

不过，顶层的“镝楼”（箭楼）没影了，墙头城堞也没了，弄了些假模假式的套上去。

瓮城

书上说这里是内外秦淮河距离最近处的“交通要道、扼路咽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故下了大功夫，“规模之大、建筑之坚、设计之巧，堪称世界第一”。

细瞧斑斑驳驳的墙体，下半部是坚固的条石，往上青砖，再往上砖色变浅，三四层叠加，五花肉似的，显然没有西安城墙保护得好，不同时期的修复痕迹一目了然。收门票，半价25，修葺维护要花银子。

两侧是登城马道

不同材料层叠

4月30日下午，我俩在附近的金川河信步溜达，一不留神，就到了神策门（今和平门）。这是保存最完整、唯一留下镝楼的城门。

看上去，墙体远没中华门高，用不规则的石块所垒。镝楼不高，却留下了墙垛，浑然一体，呈露原貌。

西安的明城墙一圈13公里，整齐划一。南京明城墙则根据不同地形条件及军事位置的重要与否，采取不同结构和材料分段修筑，有的石砌，有的砖垒。

我想，分段而砌的多样面目，主要可能因了江河湖泽的水乡特点。长江、秦淮河、玄武湖等大大小小的水域，急缓静流，长短狭团，各各不同。哪能象八百里秦川，大笔一挥，横平竖直画图，统一规制开工。这也算是朱元璋的创新之举吧。

唯一留下的箭楼，比西安的矮小

重重关卡、固若金汤的中华门，夕阳残照、古朴原貌的神策门，现在唯一的功用，就是供游人参观。只觉得，朱皇帝的精心构造苦心孤诣，没派多大用场，就被儿子朱棣给抛弃了，另起炉灶，太可惜。

20万劳工，20年血汗，白白折腾，付之东流。后来既没挡住满人，也没挡住太平军，更没挡住日寇。

埋金为陵，为镇王气，到底没镇住，成了大气候，大刀阔斧筑石为墙，为保千秋王朝。还是没保住，一次次外敌入侵或内讧战乱，南京屡成血流成河之地。

这是一处多灾多难之都。其兴也忽，其亡也忽，是因虎踞龙蟠之兵家必争之地么？（待续）